三娘十七岁这年的秋初,金家的大女儿金灵儿回来了。是的,回来了。却不是什么回娘家看望看望,而是负气回来了,怀里还揣着一张离合书。金老头看着自己憔悴不堪,瘦的跟个瘪芽儿豆芽菜一般的大女儿,一气之下病倒了。他气得不是女儿被休了,气的是大女婿薛华。原本呢,金灵儿不是薛华中意的人,只是因为老母亲喜欢金灵儿,才勉勉强强的娶了回去。开始呢薛华觉得新鲜,喜欢金灵儿的活泼,小日子也算是过得甜蜜。可是日子久了,加上一年半载后金灵儿也没能为薛家添儿育女的,薛华就呆不住家了。成天的跟着自己的狐朋狗友开始朝花楼这些个烟花之地跑去,整天砸钱给那些跟他交好的莺莺燕燕。一开始,金灵儿也没说什么,总觉得只要这个男人还能回家,不再那些地方过夜留宿她也就能睁一眼闭一眼。可谁料得,这个薛华是变本加厉的从以前三四天去一次,到后来的天天去,甚至最后都直接变成一个月才归家次把回了,气得薛杨氏老太太一命归了西。老太太归西后,金灵儿就成了薛家主母,薛华也因为在孝期自就没再去那些烟花酒地。但是老太太孝期刚过,薛华就风风火火的把一个花船上的女人娶回了家做了个小妾。这个小妾徐娘出自风尘,手段也不是一点半点的厉害。先是霍霍这薛华夺了金灵儿的财政大权,后又制造了金灵儿和薛华夫妻间的各种矛盾。于是金灵儿一怒之下,开始趁着丈夫不在家的时候,百般的虐待这个徐娘。而徐娘也是个心机深的,偏就不把身上的伤痕治好,还故意淋了一大桶子的冷水,硬是把自己整的发了高烧还小产了。然后让自己的小丫鬟偷偷把薛华叫了回来。自然而然的,薛华一回家看到爱妾一副病歪歪躺**的样子,又加上孩子小产没有了,一怒之下用竹篾当着薛家老老少少打了金灵儿一顿,丢了一张休书就把金灵儿扫地出门了。连一个包袱都不给金灵儿收拾,更别提金灵儿自己带过去的嫁妆了。看着女儿身上的伤痕,为娘的赵氏是直哭的天地无光。想着自己的悲惨,又加上自己的娘在一边哭的撕心裂肺,金灵儿再也忍不住也扑进了老娘的怀抱嚎啕起来。三娘在一边又要照顾自己的老爹,又要安慰自己的母亲和大姐,还要顾着店里有些心力交瘁了。索性招了三个婢子和几个下人回来,才算有喘息之时。等金老头好全了,已经是秋末初冬了。这一日,一家四口正围在一起吃着午饭,金老头发话了。“三娘,你大姐之事你有何想法?那薛家着实欺人太甚,连灵儿的陪嫁都吞了去,为爹的我怎生能咽得下这口子恶气啊!”说到激动的时候,金老头还被呛了一口,连连咳嗽起来。赵氏急急忙忙递了杯热茶给他,帮他顺着气儿也道:“三娘,你早就是一家之主,现下你爹身子骨也经不起折腾,这下薛家如此欺人做大,若是我们不为你大姐出头,那往后谁还敢再来跟你大姐提亲。背着一个毒妇不贤的名声,你大姐就……就真的……”说到此处赵氏又哭开了,惹得金灵儿也在一旁隐隐哭泣。“爹爹,娘亲,孩儿不孝啊……”金灵儿跪在双亲面前泣不成声,饶是婢子春桃怎么搀扶都不起来。三娘本就厌恶这万恶的男权,更看不起动手打女人的男人。不论什么原因,男人动手打女人就是禽兽!所以三娘早也是在心底把前大姐夫鄙视得猪狗不如了。一直没提这茬,是因为自家老爷子身体还没好,现在他既然主动提了,自己肯定也要管了。“爹爹,娘亲,您二老啊切放宽心。待饭后,女儿先去把馆子打点好了,再回来带大姐过去讨个说法!”金老头见三女儿出马了,也安下心了。不过还是有点担心地说:“你一个女儿家的,又尚未婚配,怎好得去出面。不如……不如……”老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讪讪的开口了。“不如去你二姐那,叫上那个东瀛人去吧!”金老头一直不乐意叫自己的二女婿一声女婿,每每提及起来都是用东瀛人三个字儿代替。其实他心底早就认同了老二家的丈夫,只是好面子一直就不跟老二家来往。老二回娘家了,他也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总是把金茗儿惹得眼泪汪汪的回了自己的家。现在他让三娘去找老二家的男人,也说明了他对他们的认可,可惜还是面子问题才说的那么别扭。三娘心知肚明的朝着金老头笑开了。“我说爹爹啊,你怎么还是不认二姐夫呢!您老真是个茅坑儿的石头,又臭又硬!”“死丫头片子,你存心气死我啊?!”金老头被女儿的揶揄弄得老脸一黑,尴尬之余只能故作气恼的瞪了三娘一眼。因为三娘的一句玩笑话,气氛也逐渐好了,大家欢欢喜喜的吃了午饭,三娘便带着自己的小婢子双喜出门了。来到酒馆依旧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常,小二福贵眼尖的看见东家来了,忙向账房先生打了个眼色,于是二人出得门外迎着进来的三娘。“东家来了啊!”账房齐先生笑着跟三娘打了一个招呼,精明的老脸灿烂的宛若春里的盛桃花,白里透红的。“齐先生受累了,今儿个生意看着挺好的。”三娘还礼后笑颜如花的进了酒馆,一双星眸扫了一遍整个酒馆上下,满意的点了点头。“东家哪儿的话,老可不觉累。今儿生意也挺好,就是……就是……”“就是什么?”三娘看着齐先生犹豫不决话说一半的样子,笑道:“齐先生但说无妨。是不是那些太保又来闹事儿了?”“哎哟,齐先生不说我说!”福贵看着齐先生纠结的样子,忍不住插嘴了。他指了指角落里的那桌上正独自喝酒的人对三娘道:“东家,那个人前段时日就一直在咱们馆子里喝酒,开始还从不赊账。可是后来他是天天都来喝,天天都赊账。方才又来了几个地保闹事儿要咱给地头费,被他打了一顿扔了出去。结果他跟齐先生说,这次帮我们赶走那些流氓赖利头能不能免了他的酒钱。齐先生说东家不在做不了主,他就嚷嚷着找东家来,这会儿子又安静下来了。许是醉了,睡着了吧。”三娘眼微眯,微微颔首,抬步走向那个男子,双喜却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口。“姐姐,若是个登徒浪荡子怎生得了!还是别过去了吧,要是他欺了姐姐被老爷知道了,双喜可是遭殃了!”三娘被小婢子苦哈哈的表情逗乐了,“怕他作甚!你姐姐我连那些流氓都不放在眼里,还怕一个醉汉子?再说了,齐先生他们不是还在这儿呢嘛!”说完便不再理会双喜的劝说,带着福贵和齐先生走了过去。刚走近那个男子桌边,一股子浓烈的酒味儿就让三娘差点厥了。这丫到底喝了多少啊,这么重的味道,没醉死真是个人才了!“官人醒醒!官人醒醒!”福贵上前推了男人几把,终是把他叫了起来。男子初醒,迷迷糊糊的将手中的酒瓶塞到了福贵怀里,口齿不清的喊道:“去,再给爷拿几壶酒来!”福贵一撮嘴,把瓶子放回了桌面,扶起了歪歪倒倒的男子,指着三娘对他说:“官人,你刚刚不是要见咱家东家么?这位就是东家了。”男子依言抬头看向了正在微笑的三娘,因为三娘背着光,窗外的光线照射在三娘身上有了一些光晕的飘绕感,在加上一身桃粉石榴裙,三娘乍一看像个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一般。可惜,这个男人却很破坏气氛的低吟了一声:“娘……”然后脖子一歪,睡了过去。任福贵怎么叫他他都不醒。顿时,空气像是被凝滞了。三娘心底愤怒啊,挠墙啊,更有一种想要放出一百万只草泥马践踏死这个死男人的冲动!这个混蛋,居然敢叫她娘?!她有那么老么?好歹一个十七八的大姑娘,正是那如花似玉娇俏时,居然被叫娘?!还有木有天理?有不有人性?三娘恨得牙痒痒,福贵和齐先生他们却是想笑不敢笑,就怕惹恼了这个俏东家。虽说平日里东家待人极好也很客气,但是这个东家可是出了名的小辣椒,谁敢恼了她啊!“呸!死醉猫!也不看看我家姐姐有你老娘亲的年纪么!”双喜因为跟三娘关系及亲,也被带得有点嘴不饶人。她气愤自家主子被这么一个男人当众羞辱,忍不住开口骂了几句。“算了,双喜。”三娘忍住了咆哮的冲动,招呼人把这个男人抬到了后院儿她平时休息的屋里,交代了齐先生把人看牢了别走了,便转身离开了酒馆朝着二姐家奔去。福贵看着自个儿肩头上扛着的醉汉,瞅了一眼身边的齐先生道:“先生,你说东家留着他干嘛?不如扔出门外算了。”齐先生精明的小眼一闭,笑呵呵的说:“照着东家说的做就是!估计晚间东家还会来一趟,你去帮他洗洗,顺道拿身换洗衣物给他。”福贵一听不乐意了。“还伺候他更衣干啥?!”“你没闻到他那一身酒臭啊?快去快去!”齐先生说完才不管福贵的抱怨,直接回了柜台里继续收钱做账。不过他心底可是乐坏了,因为他刚刚站在男子的右边,离得极近,听到了他说的那句‘姑娘’,可是因为第一个字儿发音太小,所以三娘他们才听成了‘娘’,闹了这么一个无聊乌龙的误会。不管怎样,误会有了,三娘也留下人了,先前看着男人的武功身段,齐先生就一直琢磨着撺掇三娘把这个人留下做个看门看护,免得那些个魑魅魍魉又来搅合。如今,估计东家也有些这样的想法,怕是以后要真的把这个小子留下了,少不了被三娘一顿小整,他可有戏看咯!想到这里,齐先生笑得更开了。看戏,谁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