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宁安府外码头区这时已是黄昏时刻,按照船上的规矩,可居住一夜,明日黄昏前离船此时,黄昏时刻,想必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旅馆,因此大部分人只是外出旅游片刻,而不会离船。就这一些日子,曾文兰还是每日殷勤伺候这不,这夜,她还是端着五色菜肴而来,又邀请去甲板上层吃宴,方信欣然答应,这次,方信不等她摆开菜肴,便温和说着:“曾小姐请坐,我也有些话与你说来。 ”曾文兰心中一动,就坐了下来。方信也不先说话,倒酒,吃菜,而她伺候着。曾文兰用着青楼女子特有柔媚态度和话语,劝着酒。方信在画舫的上面,静静看着这湖边夜景。此时,近湖之上,遍布船只,而大大小小的花舫混杂在其中,舫上灯笼辉映,特别引人注意,在堤上,时有一些游人,拿着灯笼,三三两两,纵情谈笑。他来到这个世界一个月,自然知道当朝的情况。先帝薛治,是大真王朝第七代皇帝,在位三十八年,登基时年才十二,这是大真王朝历史上难得的明君,建元黄龙,三十年,皇帝勤于政事,励精图治,而名臣也叠出,使本走到一半的皇朝再度中兴,几达盛世。今上去年登基,年三十。 定元景元,这个时代,守孝三个月,如今,天下太平,繁荣之极,就从此景也可看出。再远一点。 却是一个巨舫,舫身三层。 处处灯笼,见得表面涂之朱漆,灯火辉煌,时有琴声和音乐之声——这等画舫,必是名士之流,达官贵人所去。方信温和微笑,在曾文兰又倒杯酒时。 他笑了:“曾小姐,这些日子来,蒙你款待,实是有缘,如你有所求,我能办到,可以说来。 ”这话甚是直接,曾文兰全身一顿。 本想说些推辞的话,但是当对上方信幽黑地眸子,却心中一动,直拜下来:“是,奴家正有所求,愿公子援手。 ”“起来吧。 说来听听。 ”方信笑了一声。“奴家愿请公子为我拖籍?”“拖籍,你现在不是自由身嘛?”方信稍有些诧异。“方公子,奴家原本也出身官宦人家,父也曾任长沙县尉,奴自幼因此得以读书,又得以书画琴艺,但奴家福薄,十二岁时,父母染疾,双双亡故。 ”曾文兰说到这里。 眸中已经染雾:“当时。 奴如守之,也可过活。 却当时投奔在南陵府为官的伯父,不想,才过一年,伯父罢官入狱,后流放一千里,奴由于身在其家,也被没籍充入乐籍。 ”方信点了点头,又问了几句,心中自然明了。本朝立制:诸强盗杀人者,首从皆斩,妻子同籍,配为乐户当然,不止杀人,其它罪名也可。历朝,都有类似法律,就是男子充军流配,女子入籍为乐,实际上就成为了官妓,将罪民及其妻女后代籍入从乐的专业户口,构成乐户,统一管制其名籍“乐籍”。一旦入了乐籍,就世代相承,代代是贱民。“朝廷法度,我等,是不能自赎,除非是官府下判拖籍,否则终身不得从良,只能老死青楼。 而且拖籍,知县还不可,需知府批示才可,奴薄有资色,能些歌舞,自十四岁始,也积了不少银子,重金与客,打点官府,却只能换得少许自由,不能拖得乐籍。 ”原来如此,正规妓女,卖身为奴,基本上不许出门,如果妓女有些钱,可以打点县里,获得一半自由,她们多半是丽质天生,又能歌善舞,仰慕的恩客很多,才能如许钱来打点。但是论到真正拖籍的话,有钱也没有多少用,必须上报府级批准,这里面需要的东西,就不单是钱的问题了。如果是普通乐籍还好,像曾文兰这种出身官宦人家,因罪入籍地女性,当代,是很难拖籍,这考虑到政治影响和朝廷制度。见得方信沉吟,曾文兰拜倒在地:“方公子,拖籍需得银两,却不用公子担心,小女子历年积蓄,也可用事,如能帮小女子拖籍,当全数奉上。 ”方信就只字片言,也知道了内情,说着:“如此看来,你要拖籍,关键还是你伯父罪名的性质了,如是罪大,牵连甚广,那知府也不敢轻易帮你拖籍了。 ”“……这个,小女子也上打听过,黄龙三十四年,本省府试统一秀才科举,却有着提前泄lou考题之大案,先帝雷霆大怒,上下总共三十二名官员问罪,我伯父只是稍有牵连,就抄家流放。 ”听了这话,方信再细致问问,略皱眉,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不大,是因为他地伯父到底是府中小吏,受到一些牵连而已,不是核心,说不小,这等案子,一般地方知府的确不愿轻易拖籍,以免出格。“不过,我本一书生,你为何要求我?”方信侧头望向她,似笑非笑。“乐籍之人,不许经商,不许科举,不许买田,因此虽有积蓄,也难以善终,多半苦老而死,又使后世子孙世代为奴,小女子安能如此?小女子见公子天聪日明,非池中之物,所以求之矣,只要公子承得此诺,小女子愿献一千两。 ”曾文兰原本就极聪惠,自幼熟读经书,入得乐籍,心还不甘,一直努力,得了机缘,学得一些密术。实际上,在古代封建社会,单纯的算命望气,还是下九流旁门之属,历代能kao近宫廷贵人者,都有着道家身份。算命望气,派系繁多,据说有三十六门,其中混杂不堪,有骗人的,也有真学,曾文兰有缘获得的,却是里面极高的一门。在青楼混着,也有大把的祸福,她就kao这等密术,预知一点,因此kao近着有前途地恩客,远离可能带来麻烦的恩客,就这点,也使她数年之间就赚得了大把银子,帮自己半赎了身。顶气显紫气,这一般是非同小可的事,前途至少可走到五品以上,一直来相信密术的她,顿时就咬牙赌了一把。“哦?”方信听了这话,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湖面,在微微月光下,令人顿起莫测之感。稍稍闭目,望向不远处的画舫,方信就说着:“也罢,这也是你的缘分,你可有琴?”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说,曾文兰还是立刻说着:“公子要弹琴吗?我这就去。 ”片刻之后,她带来一琴,虽非名贵,却也算得好琴,方信取来,就放在月下,伸指轻按琴弦.只听“叮”的一声。在主世界,他曾经领悟以音入道之理,如今就kao这事来办成这事,又当如何?就此一心,方信弹琴,琴音轻柔,若现若隐,这引发地微妙声韵,顿时使附近的曾文兰心中一惊,感觉到其高妙的手法,这种声音,若有若无,却绝是引人注意倾听。音和音叠入,形成节奏,琴音化成叮叮咚咚的清响,如一条小溪的流水而下,使人宛然直见,感到前所未有的欢悦。曾文兰心神投入,倾耳而听。再过片刻,就如溪流之上,风拂过石林,幽林寂寞,万鸟虽鸣,这种音乐,带着无与伦比地力量,随着这些,她原本封闭的心,突地也如这静幽之泉而喷出,刹那间,所有往事,一一浮现,往昔的情绪,如此清晰的拥塞胸臆,浮现心头。清泉石上过,琴声触心意。这种琴声,顿时打开了,原本以为忘记的记忆深处,使人颠倒迷醉,几不能自己。无限的委屈冲出心来,曾文兰眼泪飞溅而出。“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cha满头,莫问它归处。 ”就在此时,方信低低吟着,虽然声音清脆,却传播数里,清晰可闻。直到最后一句时,琴音消去,顿时天地之间一片清明。“起来吧,今日如有人问你,就说感你心事,所以奏曲,这词也是你所作。 ”方信微微一笑,起身而立,踏步上前。曾文兰茫然,一时不知道此是何地,片刻之后,才发觉周围静默,原本周围画舫之上的喧闹声,全部无声。明月高悬,照得湖水灿烂,闪烁生辉,伸手一摸,她才知道自己已是满脸是泪。再过片刻,周围喝彩之声,轰然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