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生命尽头

山路上一对年轻男女一前一后走着，走在后面的是抱着正在安静睡觉的婴儿的女人。“敬崇，你爸妈知道……暖暖的事吗？”女人忽然开口问道，她柔和的眉目间带着一丝担忧。走在前面的他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女人，目光从她柔婉的脸上转移到婴儿白白嫩嫩的小脸上，随即展露一抹明朗的笑容，说道：“暖暖就是我的女儿，阿爸阿妈都会喜欢的！”“可……”“你要担心的是如果我阿爸阿妈太喜欢暖暖而不舍得我们再带暖暖离开该怎么办，其他的事情你都不用操心。”正如他所说的，在家里翘首以盼的两个老人见到五个月不到的小婴儿后，都表现得十分热情，忙前忙后的帮着照顾小婴儿，对这个大城市来的儿媳妇就像在对待稀有物品似的，什么活儿都不让她干，吃饭时碗筷都是送到她手里边来的。能够在这穷乡僻壤之地培养出一个大学生的父母俩虽然已经年过花甲，但思想上挺开明的，而且热情好客，对人诚恳，很快就让她放下了担心，在老家小住了一段日子后他们就回城了。之后每年至少回来两次，寒暑季都会回来小住，过年的时候回来陪老人过年，农忙的时候回来帮老人下田干农活。小婴儿也渐渐长大了，能够自己跑动，这个山头每个角落都留下了小脚丫的鞋印，每每小家伙四处溜达时，他若干完了活儿就会陪着母女俩，有时是从这座山头翻到那座山头，有时是围着屋子捉迷藏。而农忙最辛苦的时候，忙得顾不上吃饭，温柔的妻子就会牵着小家伙的手，一起来送饭。“爸爸？”“阿爸——”两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夏敬崇神情一震，意识从回忆的潮涌中挣脱出来，看着面前两张都带着担忧的脸，他微微笑了，说道：“我没事，就是想起了一些往事。”“爸爸你在外头待得够久了，到屋里歇着吧！”暖暖看着穿着单薄的夏敬崇，眸底透着深重的忧虑，回到老家后，他的脸色就一日比一日难看，嘴唇都变得灰白了，他还时常坐在家门口看着院子发呆，一坐就是半天，每次去叫醒他的时候，她和阳阳都心惊胆战的，最怕再也叫不醒他。“不要紧，看一眼就少一眼了，我想再多看看。”夏敬崇缓缓摇了摇头。暖暖和阳阳的表情都僵住了，阳阳放在身侧的手慢慢捏成了拳头，眼眶沁湿。眼看阳阳就要哭出来了，暖暖哽着嗓音微微低哑地说道：“阳阳你去屋里拿件外套来。”阳阳看了眼暖暖，低低地应了声，转身走进屋里。“暖暖。”夏敬崇喊暖暖的时候并没有看向她。“爸爸，我在。”暖暖应道。夏敬崇抬手，指着院子里一个小浅坑，用着怀念的语气问道：“还记得你小时候在那里摔跟头的事吗？”暖暖顺着夏敬崇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那个浅坑后，怔愣了，她没有回话，实则是时隔已久她那时又小，现在已经记不得这事了，只是隐隐感觉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你小时候走路总仰着头，不爱看脚底下的路，经常摔跤，在那个小坑里也不知摔了多少次，我记得你初次换牙的时候还在那里摔掉过一颗门牙，当时你可宝贝那颗牙齿了，就算松动得要脱落了，你都舍不得拔掉，时不时还会舔一舔看牙齿还在不在，那一跤将你宝贝的牙齿摔掉了，你整整哭了一个小时。后来我劝了你好久，你才舍得将掉落的牙齿埋起来。你去那个小坑里挖一挖，应该还能找到你那颗宝贝的小门牙。”夏敬崇带着一丝笑意，说道。“……”暖暖。这时，阳阳拿着一件外套走了出来，连同一起出来的还有艾丽。“卡瑞特今天不能来了，他被人拖住了，要明天早上才能过来。”艾丽说道。夏敬崇点头，温和地说道：“让他处理好事情再来也不迟。”“晚饭做好了。”艾丽接着说道，自打跟着暖暖学会了中国菜的做法后，午餐和晚餐她都会精心准备一桌中餐菜肴。四个人回到了屋里，开始吃晚饭。眼看十一的假放完了，夏敬崇催暖暖去学校，暖暖却并没有走，她深知这是最后相处的时光了，如果她就这么走了，一定会后悔一辈子。见暖暖态度坚决，夏敬崇也没有再勉强。第二天一早，夏敬崇将暖暖和阳阳叫到身边，让他们陪他四处去看看，因为很多地方坐轮椅去不得，夏敬崇则由姐弟俩搀扶着走过去，一路向他们家的田地走去。熟悉的路，陌生的是这条路上已经长满了杂草，也许再过十年，这条路将不再是路。他们家人丁向来单薄，到了他父亲那辈就成了单传，等他也死了后，家里就只剩下阳阳了。没有人打理的田地上再也见不到那整齐的庄稼，杂草已经半人高了，田坎边的三棵桔子树上坠着一树桔子，向阳那边一片黄橙橙，已是成熟可以采摘了。桔子熟了，曾经每年为之兴奋的姐弟俩此时却提不起半点兴致，有的只是满心的沉重。“暖暖，你小的时候问我，为什么家里的田地上种的不是果树，后来你爷爷就去弄了几根枝苗种在了田坎上，这十多年过去了，树都长这么大了。”姐弟俩没有兴致，而夏敬崇看起来却心情很好。“已经结了好几年桔子了，爸爸要不要尝尝？”暖暖嘴角上扬，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好。”夏敬崇笑着点头。暖暖让阳阳好生扶着夏敬崇，她则小跑过去，摘了一个又大又黄的桔子过来，剥开橘子皮，亲手喂了一瓣桔子进夏敬崇的嘴里，问道：“甜吗？”夏敬崇慢慢将口中的一瓣桔子吞咽下去，微笑着说道：“很甜。”“那就多吃点。”说着暖暖将一整个桔子一瓣一瓣地喂给了夏敬崇吃。阳阳一直沉默地扶着夏敬崇，他低垂着眼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整个人像没有意识的人偶似的。“有点累了，阳阳扶我坐下来吧！”吃完一个桔子后，夏敬崇转头看向阳阳。阳阳抬头往四周看了看，周围没有什么好坐的地方，全是草，他让暖暖先来扶住夏敬崇，而后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放到地上，这才扶着夏敬崇坐在了他的外套上。“你们两个去多摘点桔子，一会儿带回去让艾丽他们也尝尝。”夏敬崇又说道。暖暖和阳阳对视了眼，依言走去了田坎上摘桔子。“阿姐，昨天晚上，阿爸说梦话喊了阿妈的名字。”阳阳轻声地说道。暖暖转头往夏敬崇那边看了眼，见他好好地坐在那里便转回头来，她抿了抿嘴唇，轻声地回道：“我昨晚把爸爸的情况告诉了妈妈。”阳阳霍然转头看着暖暖，“阿妈她……是什么样的反应？”“不知道，”暖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她挂了电话。”阳阳顿时一脸失望的表情，他此刻的心情很复杂，这种复杂是他这个年龄段不该体会的情绪，既希望阿妈知道这事后能伤心，又不希望阿妈难过，这两种原本对立的想法却融合在一起，才显得心情那么纠结。姐弟俩说话的声音很轻，隔了一段距离的夏敬崇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话，他看着荒了的田地，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出车祸，那个时候他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和心爱的人成了真正的夫妻。犹记得那年在阳阳五六个月大的时候回来了一趟，他们四个再加上父母两个，家里的人多了起来，也热闹了很多，两个老人都很开心。他依旧帮着年迈的父母下地干农活，苏倩抱着阳阳带着暖暖特地来田地里给他们送饭送水，他囫囵地吃了午饭，拍掉身上的灰尘洗了手，连忙从苏倩手里接过了阳阳，以减轻她的负担。“辛苦你了。”异口同声的话从彼此嘴里说出来，而后他们相视而笑。“以后家里会变得越来越好的。”当时他是那么说的，这句话他是抱着十分的诚心说出来的，是他给她的承诺。“嗯，会的。”她眉目温柔。那个时候他站在这片田地里，满是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憧憬着儿孙满堂，憧憬着白头偕老。隐隐有手机铃声传来，他却感觉那声音隔得格外的远，连那说话声也变得模模糊糊，听不清楚。太阳从东边缓缓升起，温温的阳光慢慢笼罩了过来。“敬崇——”有声音仿佛穿透云雾一般传进耳里，那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同她眉目里的神韵一致，惊艳了他整个人生。他眯了眯眼睛，扩散的视线里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是他日夜思念的人来了。曾经他在人生最好的时光里遇上了自己喜欢的人，如今在人生最后的时刻还能再见到她。真好！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