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忽然卷起了雾,一路蔓延过来,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就将兰若寺慢慢的覆盖了起来。这雾气带着一股湿润的水汽,濡染到人的身上,片刻就能把衣衫打湿了。沾衣欲湿,但雾气却是新鲜的,嗅一口,很是舒爽。陈剑臣等人的心情无疑也是很舒爽的,将盘踮兰若寺的树妖一举击杀,除此大害,无疑属于造福百姓的大事。套句行话说,叫“功德无量”。可惜在这个奇特的异时空里,并没有“功德”一说。无论释家,还是道门,而或儒教,都没有实质性的功德说法,所谓功德,只得一个流于空泛的概念名词罢了。人无至善,乃是本性。但不管如何,为害一方的树妖都是被歼灭了,对于燕赤侠,这是念头通达的一个明证:对于陈剑臣,却拥有别样的想法:这个世界,毕竟不是前世所熟悉的在荧幕上所演绎的虚幻世界,虽然有聂小倩,有兰若寺,有树妖,可最后倩女并没有离魂,书生也不曾断肠。总归到底,就是个别场景似曾相似而已,足以证明对号入座并不明智。这样也好,可以免却诸多的悲欢离合,哭哭啼啼。元婴归窍后,燕赤侠极为疲倦,差点连坐都坐不稳了,一双眸子有些黯然下来,失去了一往的锐利。但他没有选择立刻睡觉休养,而是坚持着和陈剑臣说话:“留仙,对于此事,你有什么看法?”这句话问得突兀,旁边聂小倩就庶到有些茫然。“国之槽亡,必有妖孽。”陈剑臣的回答很简短,更是一句老生常谈的话语。聂小倩听得娇躯一颤:这一句话从陈剑臣嘴里说出来,无的中带着一股令人震惊的意味。要知道自从《文字法》颁布,诸多的用语便成为了忌讳。他所说的这八个字,如果被朝廷官方知晓,典型的杀头大罪。然而转念一想,聂小倩就释然了。他们近期所做的事情,不正是杀头的勾当吗?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聂小倩自幼学武,骨子里天生“犯禁”的个性,可不是愚忠类型的百姓。就说她父亲聂志远都不算愚忠,只是认定皇上被奸佞蒙蔽了而已。而被燕赤侠指点开窍后,聂小倩走入另一个世界,眼界见识自然更上一层楼,再不会轻易大惊小怪了。燕赤侠晒然道:“留仙此言无遮拦,不过正合我心。世间有千年之魅出世,为祸一方,实在连某家都感到吃惊。”太平盛世,国泰民安,运道飞腾,四海晏清,自无妖孽作祟,这是人之共识。可近年来,陈剑臣所见所遇,光怪陆离,魅魅魁勉尽出,都是个什么样的世道啊,如果没有正气防身,他早不知死多少回了。“某家,蜀山剑客也。这一次奉师命离开山门,为天下行走,主杀伐。一路来,诛杀妖解数十,但不曾遇到如此僚悍然者,险些吃了大亏”燕赤侠拣一些重要的个人经历一一说了出来。陈剑臣听得津津有味,燕赤侠的这些经历丰富多彩,极富传奇色彩,足以写成一本小说了:其实不说对方,就算陈剑臣自己的遭遇,写成志异小说也绰绰有余。无奈当下文字狱大行其道,这些怪异的文字却见不得光,见光就会死。少不得会被扣上宣传“迷信”的大帽子。说起来这倒是荒诞的逻辑矛盾,不过和王法讲道理,实在愚蠢到家了。对于文字狱,陈剑臣一向都是深恶痛绝的,看别的穿越者穿越后抄书窃文,一本小说惊天下,名扬海内,他却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实在憋屈得很。自从文字法颁布,对于那愤世嫉俗的诸葛卧龙先生的命运,他都常有担心。不过对方云游四海,行踪不定,却无法打听到他的消息,不知他近况如何了,但想必肯定不好过。此时燕赤侠又说到北上京城,参加弘法大会的盛况,说昆仑山的与会代表乃是一位惊才绝艳的杰出才俊,法号“九幽”其登法坛,和度印国的释家弟子辩论,整整说了三天三夜,连败九名释家高僧这些听闻,都是陈剑臣所不曾接触过的,听得很是入神,等燕赤侠说完,他赶紧问道:“燕兄,常言道天外蜀山,难道你们蜀山山门真得在天上的?”在他心中,很早就对于“天外蜀山、世外昆仑山、海外崂山”的说法感到浓厚的好奇,故而想找机会打探一下。燕赤侠呵呵一笑:“世上无神仙,又何来天上?”在诸多的传说中,神仙都是居住在天庭上的,燕赤侠这一句话,等于是直接否定很多的传说。陈剑臣若有所思,脑海灵光一闪:“这么说,所谓的天上,只不过指的是很高的山顶而已。对于神仙一说,他早就有所怀疑。说白了,所谓神仙,就是修道有成者。只因为拥有了超越凡尘的力量而被百姓们跪拜信奉,久而久之,越传越玄,还煞有其事地起了各样的仙号,位列仙班云云或者,对于平头百姓而言,那些高飞高去,掌握奥妙神通的人,确实是可以被称为神仙了。燕赤侠倒没有明说蜀山到底在哪里,想必这是师门秘辛,不好与外人分说。不过通过想象,一座高耸入云,神秘莫测的山峰形象就跃然出现在脑海里头了。“此事已了,明天我将返回师门,禀告掌教。”陈剑臣道:“嗯,我明天也要启程回江州了。”来浙州一趟,发生了许多意外的事情,变数频生,到了这个时候,也该回去了。两人又说了些话,这才找地方安歇。燕赤侠外貌粗犷,心思却很细腻,取出三个拳头大小的铃铛,悬挂在各自的门檐之下,用以警戒防备。毕竟兰若寺地形广袤,不知道其中还不会存在余孽。经过一晚的搏斗,大家的身体精神都极其疲软,几乎躺下就睡着了。一夜无事。第二天,稍稍恢复法力的婴宁重新化作人形,现身出来。对于她的神出鬼没,聂小倩大感好奇,但碍于没有合适的时机,不好直言相问。吃过早饭,略作收拾,诸人一起出到兰若寺外面。和燕赤侠告别的话语非常简单,只是互相道声珍重,他便大踏步往西而去了,端是走得洒脱,手也不挥,头也不回,毫无羁绊。目送他背影远去,陈剑臣叹道:“心自逍遥,天下可去。”接下来和聂小倩的告别,却颇有些伤感,少女要回去和父亲他们汇合,安排妥当后才能到江州去找陈剑臣。“留仙,你永远都会在小倩这里!”少女伸出纤长的手指,指着自己的心坎,明眸内已溢满了晶莹的泪水,一字字念道:“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影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留仙,谢谢你,因为你,我必须要微笑地离去。”念完这首诗后,她脸上就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虽然想笑得灿烂,但内心的苦涩却出卖了所有的情绪。挥手作别,竟无语以对,皆因说得话来,又怕眼泪会不争气地哗然直流………小倩,也走了。“嘻嘻,我还以为小倩姐姐要亲公子一下才舍得离开呢。”婴宁打趣道。陈剑臣呵呵一笑:“小倩是个好姑娘。”小狐狸眨眨眼睛:“那我呢?”陈剑臣伸手去揉她扎好的长发:“你是个好的小狐狸精。”婴宁又问:“那公子喜欢姑娘多些呢,还是喜欢小狐狸精多些?”陈剑臣一手拍脑门,佯作很苦恼的样子:“婴宁你这话可问倒我了。”“啧啧,其实公子不用回答,婴宁也知道〖答〗案。”“真的?”“哼哼,男人都是huā心的家伙……”小狐狸用一句仿佛“放之四海皆为准”的话语做了总结,虽然陈剑臣有些不大承认,但也没有什么话语可以反驳。或者说根本不用反驳,在这个逛青楼合情合法,三妻四妾稀松平常的世界里头,男人“huā心”的脾性,总会得到最大限度的放纵。也许该说那不叫“huā心”而叫“博爱”吧。由于婴宁法力还没恢复的缘故,两人只得步行,走了好远的路才租凭到一辆马车,粼粼地奔上归途,然后准备等婴宁法力恢复了,这才作法赶路。日起日落,又是夜晚。清冷的月光斜照下来,把惨淡的月色映到兰若寺上经过一连串的争斗,本来就敝破的寺庙更加破烂不堪,萧瑟不已。月光式微,树影重重,显得很是冥暗。就在此时,冥暗中突地亮起两盏大红灯笼,烛火莹莹,红得渗人。走得近些,两盏灯笼却是凭空漂浮在虚空里的,看不见提着它们的人,或者说,根本没有人掌灯笼。灯笼开路,后面紧接着无声无息地出现一顶黑色的轿子,四四方方,有长长的黑色布幔随风飘荡。这轿子,同样是漂浮着,没有轿夫。这般天色,无人掌控的灯笼和轿子的出现,显得极为诡异鬼魅。两者慢悠悠的,在主殿、以及僧舍区之间游荡着,所到之处,都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气,阴气中有莫名的声息传出来:“百年相识,百年相交,不料竟成永别,但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一定……”(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