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鬼”二字说出,李鼎只觉得眼皮子都在不由自主地跳。凌风真人呵呵一笑,胸有成竹地道:“原来如此,小事耳。”李鼎眼睛一亮:“真人果真能替老夫解除此患?”凌风真人哈哈一笑:“不是贫道托大,等闲小鬼在我看来,不过土鸡瓦狗也。”自信满满的样子。李鼎大喜。关乎凌风真人的身份来历,以及名声,他早就有所耳闻的,知道其为青城术士,据说有一身法力,只是为了游历红尘,才来到渭南镇北面的一座傲来峰上,建起一间道观,名曰:明阳观,在里面打坐吐纳。昔日建观之时,凌风真人来到渭南镇化缘,手持铜钹一扇,背负木牌神像,沿街敲钹募化,请施主施香钱。当日许多乡邻不大相信灵验,所以都只是坐观。有镇南的苏员外,年过五旬,多年来娶了六房妻妾,但蛋都没生出一个,不知跪拜过多少菩萨,依然毫无动静。当时他便对凌风真人说,如果能保佑其香火不断,便会一力承担起所有建立道观的人力物力。凌风真人微微一笑,从囊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娃娃,让苏员外绑在右手腕处,说道:“绑此物行**。必有灵验。”然后飘然而去。三个月后,苏员外的一个小妾果然成功怀孕。这可把苏员外高兴坏了,当即拿出百贯钱财,又雇佣了劳工,浩浩荡荡奔赴傲来峰,替凌风真人建筑道观。此事传扬开来,诸人知道凌风真人法力不凡,甚至有“送子观音”的功能。当即蜂拥而去,捐钱出力,帮他在傲来峰上开辟出一个规模宏大的道场来。那时候,李鼎也是捐了十贯钱的。现在听凌风真人轻描淡写说可以解决闹鬼事件,心情一下子舒展开来。道:“那就劳烦道长了,届时必有重谢。”凌风真人喝了。茶:“还请老官人详细说说,那鬼是怎么个闹法的?”原来五天前的一个晚上,李府西北一间没有住人的院子里,突然传出嗤嗤的笑声,声音颇为清脆悦耳,仿佛少女。这院子,多年没有住人了。草木郁郁,缺乏打理,到了晚上,便有几分阴森的气氛。恰好听到笑声传出的,正是李府管家老李,当时他吓得可不轻,赶紧找来两个健仆,一起提着灯笼进入小院里观看。这一看不得了。就见到厢〖房〗中有灯火之光,隔着纱窗,就见到一道曼妙婀娜的身影坐在里面,手里似乎捧着一卷书。老李登时头冒冷汗,壮着胆子喝道:“什么人!”一喝之下,灯灭人消,全无声息。“鬼呀!”也不知道是哪个下人先喊出来。然后三人仓皇逃窜出去,根本不敢进去〖房〗中观察。将此事禀告老爷后,李鼎还不甚相信,等到了白天,便纠集起府上所有的下人。浩浩荡荡的,进入院子房间里查看,可什么都没有发现。李鼎便叱喝老李他们眼huā乱喊,蛊惑人心。然而到了晚上,入夜之时,小院的房间灯火再度被点亮,绰约的身影被灯光映照到纱窗上,甚至还传出了琅琅的读书声。读书声娇嫩圆润,浑如豆蔻少女的声音。——夜间,一个少女在无人居住的小院房间内读书!李鼎亲眼目睹,亲耳闻见,当场吓得差点大小便失禁。可怜他一大把年纪了,如何能接受得住这些诡异的事情?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赶紧命令仆从冲进去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连下几道死命令,又许下重金后,才有三个胆子大的下人拿着锄头扁担之类的工具进去。可当他们靠近,房间的等马上就灭掉,人影随即不见。等点起灯笼火把闯进去,里面空空如也,好像从不曾存在什么异样一样。一连几天如此,消息走漏出去,偌大的李府人心惶惶,能辞工的都辞工走了——虽然那女鬼目前没有什么异动,只安安分分地躲在房内读书,可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万一女鬼哪一天凶性大发,冲出来吃人,那想逃都逃不了了。家中,莫名其妙地住进来一个女鬼,这让李鼎如何能安心?简直是睡不安,吃不饱,束手无策之下便想起了凌风真人,赶紧派人去请他下山来捉鬼。听完,凌风真人眉毛张扬:“哼,女鬼猖狂如斯,老官人且稍等,贫道这就是捉那鬼来。”李鼎忙道:“真人不必着急,那鬼都是下半夜才出现的。”心头之患眼看就能解决,他心情大好,便向老李问及借宿的陈剑臣的情况,老李自然如实回答。李鼎撸一撸雪白的胡子,道:“既是游学书生,该当请上堂来喝茶叙话,你且去看看,如其还没有安歇,便请他过来。”他退休多年,但一向喜欢提携后生俊秀,也曾资助过不少贫寒书生。眼下心情舒畅,便想与陈剑臣见一见,看其品行才华如何。没过多久,陈剑臣便随着老李走上堂来,朝李鼎见过礼。寒暄一番后,陈剑臣坐下来喝茶。凌风真人瞥了他一眼,见其衣装朴素,虽然长着一副好皮囊,但最多就是个贫寒书生,在如今王朝之内,遍地都是的货色,当即就有几分不耐。他堂堂一位青城山的修道之士,可不愿听读书人那些掉书袋子的废话。“留仙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李鼎笑呵呵地问道。陈剑臣倒没有隐瞒的意思,回答:“小生本为江州明华书院的生员,蒙得学政大人和横渠先生的抬爱,联名推荐,当下要奔赴京城进读国子监。”啊!李鼎一口浓茶呛在喉咙里,差点被噎着了——他退休已久,只一心在家中养老,颐养天年,消息蔽塞得很。本以为陈剑臣只是一个外出游学的普通书生,哪里料到对方会是国子监的准监生。并且还是横渠先生推荐出来的!李鼎的脸色蓦然有些阴沉——他当然知道横渠先生,不但知道,而且认识。不过彼此儒家学派不同,他隶属正统礼派,对于横渠先生的新学一向嗤之以鼻的。想当年,在京城席会,他还当面和横渠先生辩论了一番,争得面红耳赤的,最后灰溜溜败下阵来。这一败,被李鼎视为平生的奇耻大辱。万万没有想到今天,横渠先生的弟子会借宿到自家上来。——其实陈剑臣哪里算是横渠先生的弟子?他们之间连面都没有正式见过呢。至于李鼎和横渠先生之间的恩怨,就更加毫不知情了。否则,他也不会托底坦言相告。不过从李鼎的立场看来,横渠先生大力推荐陈剑臣进读国子监,这待遇可不是一般弟子能享受得到的,起码得是亲传弟子才行。古言道“父债子还”同样的道理,师傅的恩怨,也该由弟子承担。“原来是横渠先生的高足……夜了,你还是回房休息去吧。”声调冷淡,再没有了好声气,若不是顾及礼仪颜面,当场赶陈剑臣出门去的心都有了。此时陈剑臣还来不及端起茶来喝呢,主人便要逐客,算是很不客气的行为了。他心中有些纳闷,不知好端端的,李鼎为何就突然翻脸了,难道是……几个可能性的念头快速闪过,最后捕捉到了某些线索,腹诽道:就算你和横渠先生有旧怨,也用不着翻脸比翻书还快吧!咱这算膝盖中了一箭否?——朝廷中的门户学派之见,实在根深蒂固得要命,有时候简直不可理喻。闹得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的情况都比比皆是。庙堂之上,是个大漩涡呀!无奈这情形,又无法和他认真计较,唯有起身告辞。等陈剑臣走后,凌风真人问:“老官人这是……”李鼎道:“无它,老夫一派,和那横渠先生颇有些不同的。”他没有说透,毕竟凌风真人乃是出家人,不涉足这些,不会有多少兴趣倾听。庙堂中的倾轧,太复杂,很多东西本就无法说清楚明白的。凌风真人呵呵一笑,不再多问,继续喝茶,等待时间的过去。风雨犹然不休,陈剑臣回到厢〖房〗中,婴宁睁开眼睛,有些惊奇地问:“公子这么快就回来了?”陈剑臣露出一丝苦笑,一摊手:“被人赶回来了。”“什么!”小狐狸霍然而起,大眼睛圆睁。陈剑臣便把经过粗略说了一遍。婴宁听完,嘟囔道:“这老官人也忒小气了,不识好人心,咱们还想找机会帮他解决麻烦呢……公子,要不我们现在就走吧,不需要受这窝囊气。”陈剑臣道:“也罢,又不是一定要住在此处。收拾好东西,这就告辞去吧。”他不好当面发作,却不代表他是个老好人脾气,任由别人歧视奚落而忍气吞声。很快婴宁就收拾好了东西,两人出房,径直上厅堂请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