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陌恍然不语。冷薇答话:“你不过一个低贱卑微的贫女,没有资格留在少主身边。”千雪不恼,还是保持着笑容:“这位姐姐说话好伤人,晚鸢只是想找一隅安身,哪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只要少主亲口拒绝我,我自然会离开。”夜天陌没有答应,也没有叫她离开,只是一直沉默,沉默得连同连夜晚都凝成了冰。冷薇觉得有些不对劲。“行了!”冷薇开始驱赶千雪,“你赶紧走,不想死就滚得越远越好。”可姬千雪不动,反而倔强地盯着夜天陌,直到他终于再次低下头来,也凝视她的眼睛。他问:“你不怕死?”她语气坚定:“不怕。”已经死过多少次,还有什么好怕的。夜天陌点头:“那你留下。”真的听到这句话时姬千雪还是忍不住愣了片刻,这一点也不像他。冷薇更是惊诧:“可是少主,这个女人……”他重复:“我说让她留下。”是陈述的语气,却闻之不寒而栗。谁也没有胆量让夜邪王将同一句话重复第三遍。冷薇识趣地住嘴,郁郁低头:“是的,少主。”深夜的时候一切都显得静止。没有天光云影,只有冷月孤风。黑翼邪王站在无声无息的暗夜,蔑视天下的目光在此刻竟显得落寞。也许这世上并没有什么藏得住一辈子,总有那么一刻压抑在心底的那些东西,会“轰”一声炸开,连同自己粉身碎骨,宛如凌迟。就像,方才他看见那张脸的时候。他以为又见到了她。蓝冰芷。他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是厉残痕第一次带蓝冰芷到冥宫,厉残痕让年幼的他唤蓝冰芷义母,他不肯,无论被怎么逼迫着都不肯张嘴。厉残痕要罚他,或许是要鞭笞、或许是要禁食,可他死死闭着嘴怎么也不肯叫她。还是蓝冰芷替他求情:“算了残痕,夜儿他还只是个孩子啊。”然后她笑了,他以后再没有见过比那更美丽的笑容。像一朵高贵的蓝色鸢尾,带着优雅清丽的芳泽。他终于听到那颗早早冰封的心轻轻融化的声音。后来她嫁给义父,始终对孤僻的他非常关切。哪怕他至始至终也不给她好脸色,她还是一次次在厉残痕面前为他求情替他解围,在他被禁食的时候偷偷做好吃的给他。但他从来不领情,从来不对她笑。从小到大不是无人关心他。何渊的关心带着责任,云罗的关心带着同情,冷薇的关心带着畏惧……只有她,只有蓝冰芷,那是丝毫没有杂质的发自心底的关心,又或许,是所谓的关爱?他给她下药,他要让她永远怀不上孩子。不止是因为神鬼之子会威胁他的地位,更是因为他怕。倘若她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女,一定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关爱他,那孩子会抢走她对他的爱。夜天陌这一辈子只哭过一次。是在鬼族被蓝冰芷封印在幽冥之境的那一天,冷漠的小男子汉独自一人躲在暗室里狠狠哭了。他知道自己再不见到她了。他想终其一生再也不会有人像她那样对待他了。冷漠的心从此不再为任何人打开,转眼就是两百年,他早就不再是个孩子。他如今是夜邪王,他会比厉残痕的过去更加辉煌。他,要证明给她看。突然,身后“咔嚓”一声轻响,突兀地打断他的思路。“谁?!”夜天陌鬼魅般的速度移至,黑翼已经防备地展开,指尖准确地点在来人咽喉处,一招足以毙命。然而,看清那一张脸时手指顿时僵硬掉。直到姬千雪笑起来,甜美的酒窝浅浅印在脸上。他才陡然反应过来,那不是她的笑容,不是她的眼神,那不是蓝冰芷。他放下手,背过身去,不耐烦:“你来做什么?”千雪走上前去微笑:“我看少主还没休息,就想过来看看。夜寒天凉,小心别冻坏了身子。”夜天陌微微怔住。记忆里蓝冰芷也曾经这样温柔地对他说话,在他一个人坐在冰凉的地面上看天的时候,轻轻给他披上一件狐裘大衣:“夜寒天凉,小心别冻坏了身子。”那大衣对于他实在是太过宽大,几乎能裹住他的整个小小的身子,真的暖和,一直暖到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