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不回乡,很快也变成了一件不太重要的事情。冰天雪地的严冬,迫使人们将首要矛盾从“回乡去”改为“活下去”。这无数的“流氓”,或者更恰当一点应该称之为“盲流”之中,并没有多少人具备野外恶劣环境中求生的经验。没点经验,应对起复杂变化中的环境,只有求老天开眼,自己命不该绝。寻静静地站在雪地里。它知道冷,但不怕冷,飘落的雪花不时挂在它身侧的毛上,又跌落。它只一动不动,倾听着身旁女子凄婉欲绝的哭声。酷寒难御,家人罹难,这在寻看来,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治病救人不是寻的长处,所以尽管袖手旁观,寻也未曾感到什么愧疚。只是女子这阵哭声,却令寻品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寻本来只想听一听,这阵哭声,到底在她心里多深的地方响出来的。一听之下呆在了那儿,忘乎所以,哭声钻入耳内,不断拨动某一根连寻自己也未曾觉察的长弦。言为心声,哭泣便是无言之言。哭的是什么,旁人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但其哭也,发自内心,无可假借,无可伪饰。从可信度来说,眼泪流下与挤出个老少咸宜的笑容,不可同日而语。只不过对哭声的感受实在是因人而异,有的觉得吵得耳朵发聋,有的心酸欲绝,有的满脑子八卦窥私,这以上三种,寻都不是。哭声所诉,是寻从未感受过的痛苦。辛酸如涩,凄神寒骨,缠绵悱恻,寻如醉如痴,浑若忘了身在何方,梦在何方,只茫茫然跟着哭声飘荡。哭声里,寻听出了家人惨死的痛苦,听出了阴阳永隔的悲痛欲绝,听出了无依无靠的惶恐,更听出了情深意重的难舍,还有许许多多寻不能领会的曲衷。寻从未想过,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可以如此深邃,能容得下复杂得如此动人心魄的情感。假如从欣赏的角度来看,其精微之处,足以令听者思之不尽,回味无穷。只是寻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子去看待人家死了亲人的哭声,多少有些没心没肺。女人不是寻这样子天不盖地不载无法无天的猫,需要呵护,需要怜惜,她才能具备应有的光彩。赖以寄托的一切都逝去,她又如何承受天塌下来的重荷?寻只顾呆呆地听着,不防这女子恸哭无已之中,一头猛地撞上覆着冰雪的石头,立时香消玉殒。哭声戛然而止时,寻才惊醒过来。看着女子倒在血泊中,寻向来不知道同情和怜悯的心里,偶而有了一瞬间的苦涩味道。天可怜见,寻方才在倾听女子哭泣的时候,也有过相助的念头,寻思着待会儿将她一砖头拍晕,带到人烟茂密的地方,这就有救了。人得以活下去的话,哪还惦记着死?不料自己还没决心下手,女子已经抢先了一步。默默离开的寻,在风雪中长长叹了口气。人类就是人类,就它而言,毕竟有太多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