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秦石,意思是希望我的命能够和石头一样硬。出生在幽洲的逐郡,今年二十三岁。我的哥哥叫秦风,家里除了哥哥以外,我还有两个妹妹。父亲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牧民,我们是汉人,但我们却不象关内的汉人一样,需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因为我们生活在幽洲,这里没有土地让我们耕种。而我的爷爷则是断了一条腿的残疾。 小时候听爷爷说,我们老家原来在关外一个叫做洛阳的地方,自我爷爷的爷爷那一辈,或者更早一点,我的祖先就生活在那里,一直到我爷爷离开。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士兵。但爷爷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初是在给哪一方当兵,因为爷爷不识字,而且只是一个小兵而已,他这一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将领就是伍长。而且爷爷在很多人手下当过兵,因为对于他来说,失败了,就投降,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后来爷爷在最后一次作战时,被长枪刺掉了一条腿,没办法继续当兵,只好回家耕田。好在爷爷的最后一仗之后,天下很快就统一了。 当爷爷回到洛阳,腿有残疾的爷爷无论和奶奶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收获出足够交租的粮食。虽然开始几年,爷爷当兵的还有点积蓄,过了几年的好日子。 可没过多久,遭到了天灾,家里没有米下锅煮饭了,听爷爷说,那年有好多人都饿死了,那些没饿死的,有很多有去做了强盗。没办法,为了活下去,爷爷就向一个大户人家讨了十石谷米。可是没过几天,爷爷就被逼债的追上家门,见到家里什么都没有,就威胁爷爷说三天内交还不上租子,就要报官,把我们全家都变成那个大户人家的奴隶。 没办法,爷爷只有将自己的女儿卖给大户人家,但那个大户人家的老爷说那点钱根本不够爷爷还租子的钱。爷爷被逼的走投无路,只好带着奶奶和父亲开始逃荒。可那兵荒马乱的年月,一个残疾人,一个女人,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到哪里能不被人欺负?后来爷爷听说北边有个叫幽洲的地方,那里在收容各地的流民,去那里的人,都能分到几头羊。但那里靠近突厥人的地方,去了那里就等于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很多人只要有一条活路都不愿意去那里。 最后爷爷一咬牙。带着奶奶和父亲踏上了去幽洲的路。 最后爷爷来到了幽洲,在官员的指派下,在逐捃不远的地方定居了下来。幽洲的官吏还真分给了我们四头母羊,两头公羊。见到爷爷有残疾,那些官员和周围从其他地方迁移过来的流民还帮着给爷爷做了一个小帐篷,而且三年之内,没有收过租子。一年年过去了,家里的羊已经足够我们过上比较好的生活了。而且似乎这里不象传闻中那样,在这里生活的人,等于一只脚进入了鬼门关。 几年后,父亲有了我,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哥哥和二牛他们一起到草原上去放牧,我和二牛都喜欢骑马和射箭,父亲说,学好这些的话,就要去当兵,男子汉就应该保卫自己的家园,我们能有今天这样的生活,是因为有很多当兵的人抵御住了突厥人。 受人恩惠,必须竭力回报。父亲没读过书,但我觉得他比学堂里那些夫子说的话更有道理。 再后来,哥哥要娶媳妇了。或许明年就要有孩子呢,到时候,我也就要当叔叔了。当大家都在高兴的时候,我已经准备去当兵了。在父亲的眼中,我去当兵,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连哥哥都不知道,我喜欢的人,也就是隔壁刘家的彩霞,在上一次突厥人来的时候,被掳去了,从此不知死活。以前,我当兵,是被了报恩,但现在,我当兵,是为了有一天我们打到突厥去的时候,我能够找到她。虽然这只是一个梦,在突厥人眼中,我们汉人弱小得不堪一击,而我们幽洲也没有实力打到突厥去。 就这样,我怀着自己梦和刚刚结婚不久的二牛一起到了军队,一起在长城驻守。一去就是五年,这五年时间,我没有回过家。按照幽洲的军法,我们还有四个月就可以完成兵役,回家了。我很失落,因为我这些年来,根本就没有亲手杀死过一个突厥人。可是那年的冬天,关外的契丹人遭受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冻死很多牛羊,我知道,他们冻死了牛羊,一定会来幽洲劫掠。可我没想到的是,那些契丹狗一上来就开始猛攻关口。 那些契丹狗真的很厉害,他们的身材比我们高大得多,力气也比我们大,射的箭也比我们准。一上来,我的很多战友就死去了,带着不甘,永远的死去。 就在我们绝望的时候,突然从契丹狗的身后杀出一只部队。 那是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部队。他们根本就不能算是人,只是一个冲锋,就让契丹狗的部队分开。在黑夜中,我亲眼看到一个战士倒下去的时候,根本不管自己的胸前还插着一把弯刀,张口咬死一个契丹狗,并死死的拽住另一个契丹人的马腿,将那个契丹人绊倒后,他的肚子已经被马蹄踩了个对穿,但他依然将那个被绊倒的契丹狗杀死之后才直直的倒下。和我那些带着不甘的表情死去的战友不同,他的脸上一开始是带着狰狞的疯狂,但在死的时候,他的表情是那样的安然。 一柱香的时间,那些突厥狗就被他们杀得一干二尽。 领头的那个将领命令我们的首长在城墙外挂上一面大旗,旗帜上写着“犯我华夏天威者,上穷碧落,下绝黄泉!杀无赦!”。十九个大字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中。 在那面旗帜下,我哭了,那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哭了。 当了这么多年的兵,我知道,这十九个大字代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在草原上,我们汉人就是软弱可欺的代名词。甚至有些学过汉语的外族讥讽我们是一群“和蔼可欺”的人。夫子的话在我当兵后我才知道他们所谓的大国风度不过是让外族人认为我们和蔼可欺。 记得我们曾经抓了一个俘虏,那个俘虏就是死的时候也不忘记讥讽我们,说如果不是我们汉人的女人用胸脯撑起整个民族的话,我们早在冒顿单于的时候就被灭族了。 屈辱!什么是屈辱?这就是屈辱!一种永远无法洗刷的屈辱! 在后来,我退役了,但我没有选择回家,而是四处游历。五年时间,我去了很多地方,天竺,波斯还有其他的地方。 今天,我又回来了。往着眼前那一座座的墓碑。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战友,都长眠在这里。我来这里,是希望取得他们的原谅。毕竟,我爽约了。这五年来,我没有完成他们的嘱托,没有按照约定那样去照顾他们的家人。我希望,他们能够原谅我这个罪人。 站在二牛的墓碑前。我倒了两杯酒,一杯倒在地上,一杯自己喝掉。 “二牛!我回来了!我没有照顾你的妻子,也没有照顾我的干儿子,我希望,你能原谅我。”看着二牛的墓碑,我心中一阵绞痛。 那天,二牛叮嘱我去传信官那里看看。我去之后,传信官告诉我,不光有二牛的信,还有一封是父亲送来的。二牛的妻子给二牛做了一件冬衣。二牛因为不认识字,他让我给他念念,二牛的妻子在信里告诉他,家里一切安好,而且她有了身孕,郎中说估计上六个月前二牛回家探亲的时候怀上的。 我告诉他他就快要当父亲的时候,二牛乐得摸着自己那光光的脑袋,裂嘴傻笑。他说让我给他的孩子做干爹,并给他孩子起个名字。 但是,我没想到,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就在最后一天,最后一天,过了那一天,我们就可以回家了,但我们却被一群沙盗袭击,二牛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胸口上,长长的羽箭透胸而过。我以为是睡着了,他脸上没有痛楚,很安详,静静的躺在那里。 “二牛!你给我起来,你要让你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么?你不是还等着喝我的喜酒么?起来啊!我不等彩霞了,你起来啊,我回家就找媒婆给我找个媳妇,请你喝我的喜酒!二牛,你听到没有,你给我起来!”我当时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大声的对二牛的尸体吼道,用自己的巴掌不断的扇着二牛的脸。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我呆呆的回过头,看着那个打断我回忆的人。 他有一头雪白的头发,刀削般的面庞俊美无铸。漆黑的瞳孔中流露出淡淡的悲伤,那仿佛连天都可以捅穿的身躯,让天地似乎都只是为了衬托他的存在而出现的。他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那里,却给我一个很奇怪的感觉。 仿佛他不是站在我面前,而是站在一片血海之中,孤单而悲伤。 “你的战友?”他淡然的语气却让我无法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是的,长埋在这里的人,我或许认识,或许不认识,但他们都是我的战友。”我看着他抚摩着二牛的墓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语气,似乎有点,恩,恭敬。 “他们都是勇士,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他凝望着这一片墓地。 “他们的确是勇士,但他们却算不上最伟大的人。”伟大一词,似乎在幽洲,只有那个人才能配得上。 “你是说罗羽?不,他不是一个伟大的人,他甚至连一个勇士都算不上……”那个人的话,让我很生气,我发誓,就是二牛的死,彩霞被掠的时候,我都没有这样生气。如果对方不是一个汉人的话,我想,我一定会马上杀了他。 “你最好收回你的话,你的话不仅仅是对我进行了伤害,你的话更让整个幽洲的人都受到伤害。在幽洲,你可以说任何一个人的不是。但如果你要诋毁罗羽大人的话,我知道什么是汉人,但我的拳头不知道什么是汉人!” “如果罗羽对汉人也举起屠刀的话,你还认为他是一个伟大的人么?”他的话语中有点自嘲的味道。 “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罗羽大人对汉人开战,他才能算是一个伟大的人,相反,如果他不开战,那他才是一个罪人。虽然我们都知道,罗羽大人并不在乎什么伟大不伟大,但我们需要一个象他那样的人来带领我们。我曾经也当过兵,说实话,要我对自己的族人举刀,我也下不了手,边关的那些岁月让我知道,我们汉人如果我们汉人的身上有多少屈辱,可是我相信,只要有罗羽大人在的一天,我们汉人就有值得自豪的。但如果罗羽大人不将整个天下归一的话,罗羽大人老的那一天,就是汉人新的屈辱开始的一天。”我相信罗羽,他一定能做到的,那十九个字,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整个幽洲的人都知道那十九个字是他一身的写照,他从来没有让我们失望过。 那人听了我的话后,愣了一下,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清醒过来的时,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就走。 但我依然清晰的听到他的话从风中传了过来:“曾经他们为保卫这片土地,抛洒了他们们的生命和热血,现在,你们将要拿起武器,和自己的族人开战,将来,我会还你们一个永远不会衰亡的民族。这,是我欠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