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庚辰直呼好家伙。这家伙犯的罪在阳世就够被枪毙的了,真要超度他,反而有点儿善恶颠倒的意味。顾苏里立在船头,望着那些雾蒙上年轻人的头脸,一声不吭。年轻人在雾中惨叫,不断地告饶:“我已经知错了,停,你们停下!”船只一个颠簸,年轻人就被雾卷进了河水里,咕嘟咕嘟冒了一连串泡泡,被几只半透明的手拽进了河底深处。黑袍老人问他:“你不救他?”顾苏里心平气和地道:“这样的重罪,按我们阳间的说法,是该被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界之下,就是无间地狱吧?”他曾经看过相关典籍,犯多重罪的亡魂一般会从最轻的罪开始罚起,若有悔改之心,是有一定几率进畜生道“还债”的,但若死性不改,那就会被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什么时候真心悔改了,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出来。黑袍老人遗憾道:“可惜啊,可惜,你有这么多的功德,如果你连他一块儿超度了,就可入天道;如果一个都不管,也可入阿修罗道,但你偏偏只度一半,那就只能回人道了。”顾苏里一怔,天道人道阿修罗道都是佛教的说法。“我并未想入其他道中。”黑袍老人“咦”了一声:“你既有修为,入地狱不为了转生至他界,难道只为了**涤罪孽,下半生过得如意一点吗?你身具如此大的功德,不至于倒霉到要入地狱转运吧!”顾苏里沉吟片刻,选择向他说真话:“实不相瞒,我与我的同伴是闯一道鸿蒙秘境时误入的这里,是想为一个出生时是肉球的孩子寻找父亲。”黑袍老人古怪地道:“你们是帮人寻父?”顾苏里向黑袍老人拜了拜,道:“还请前辈指点迷津,我与同伴也是为了救人才闯秘境的!”“如果是为了帮人寻父。”黑袍老人道,“那你们走过了头了。”不等顾苏里问清他是什么意思,黑袍老人和船上的老头女人就一块儿都消失了。“前辈?!”顾苏里喊。船上却只剩下他自己,四周都是雾,好像先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庚辰有点懵逼:“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顾苏里道:“我有一个猜测……先找到高组长再说吧。”他跳到船桨旁,握住船桨,主动将船往前摇去了。※陶菲菲躺在一方两米长宽的大石槽里,上面吊着一方同样是两米长宽的大石砖,骤然下落,就把她碾成了肉泥。骨肉成泥的剧痛也不过是一瞬。更痛苦的是,等那剧痛过去,她就得从这个大石槽中爬出去,跳进前方又一个大石槽中。耳旁似乎有婴儿在啼哭,稚嫩的嗓音喁喁细语。“妈,为什么要抛下我,为什么要抛下我?”陶菲菲牙齿打颤,攥紧拳头,汗水从额上滑至眼中。都是幻觉,都是幻觉!那孩子还没会说话,就已经死了,就算变成了鬼,她也不可能听到他的声音的!对,这全都是幻觉!一个石槽,两个石槽,三个石槽……不知道过了多少个石槽,时间在这个空间里,似乎已变成了无意义的数字。她手上戴着的表,日期甚至显示已经是十三年后。也许,她浑浑噩噩地想,自己就要在这里被这些大石块反复地碾磨成渣,永远都得不到解脱了……不知何时,不远处的山上透来一股光亮,是极温暖的金色,驱散了山林间的寒意。陶菲菲大脑恢复了几分清明,咬咬牙,从自己所躺的石槽里爬出去,不等上面的石槽又落下,跳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石槽……她终于找到了出口!“顾苏里?!”陶菲菲看见船上的人,声音都哽咽了。一向从未在外人面前流露出半点脆弱的她,冲上去抱住顾苏里哭成了个泪人。顾苏里安抚地拍她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菲菲姐,你怎么会进石压地狱?”“石压地狱?”陶菲菲道。“石压地狱,只有抛弃或杀死婴儿的人,才会被打入这里。”顾苏里道,“难道你以前……”陶菲菲面色惨白,松开顾苏里,喃喃地道:“所以,原来不是我的错觉吗?”她走到船前,失神地望着那片布满石槽的陆地。顾苏里低声道:“我可以帮你超度纠缠着你的怨灵,前提是它们愿意原谅你。”“不用了。”陶菲菲惨笑道,“就让它们纠缠我吧!也许这样,我才能永远记住他们!当年我高中毕业后,为了个男人不去上大学,在家给他洗衣做饭,以为那就是爱情!后来,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他不肯要,因为我们太穷了,根本养不起!我就把第一个孩子给打了。第二个是三个月的时候自己没掉的,因为我那时在酒店做服务生,太累了,没能保住。第三个孩子,我男朋友恰巧要动肾脏手术,家里负担太大,于是又让我打掉。可是医生说我的子宫壁太薄,这个不要,以后就不会再有孩子了。我就顶着他的压力,强行把孩子生了下来……”顾苏里轻声问:“那后来呢?”只有抛弃或杀死已经出生的婴儿才会被打入石压地狱,可如果陶菲菲犯过法,她不可能能进宋松涛他们的队伍。“后来,他逼我把孩子丢了,我不肯,于是我们天天吵架,吵到我妥协为止。我想把孩子送去福利院,可是福利院不收!我太天真了!也不知当初脑子里是怎么想的,就把孩子放到了我们那个市里最有名的富人区。我以为把孩子放在那里,就会有好心人收养他,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可是半道上我就后悔了,想去把孩子抱回来,正好遇到个司机疲劳驾驶,看见我吓了一跳,把车开进了花圃里,把孩子压死了……”顾苏里:“……”陶菲菲捂住脸哭道:“都是我害死了他,为什么我这么没用!连让他活着都做不到?宝宝死了,我才和那个混蛋分手,回去读书,但死掉的宝宝再也不会回来了!”顾苏里暗叹口气,望着那水上汹涌的浓雾:“她不是故意想害死你的,你愿意原谅她吗?”他先前所念的经文,已足够洗涤净那些婴灵的怨恨,但仍有一个宝宝不甘,徘徊不肯离去。陶菲菲闻言很是激动:“顾苏里,你的意思是,他们都在这里吗?!”她竟忍不住探出船身,拼命伸出手,试图从那团雾气中捞到自己的孩子:“是妈妈对不起你们,妈妈错了,妈妈错了啊!只要你们愿意回来,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的,绝不会再让你们受半点伤害了!”凝而不散的雾,缓缓聚成了一个婴儿的形象,但不等婴儿口鼻出现,点点金光涌入,雾便一下子散开了,被风轻轻一吹,就不知吹到哪里去了。陶菲菲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眼泪水不断地涌出来,却只能砸在她自己的手背上,每一下都砸得心痛。庚辰不免心酸道:“就算怨恨消失,也不代表是原谅。”超度,到底只是平复了他们的怨恨。顾苏里没有多打扰陶菲菲,而是继续撑起船桨,往下一片陆地去。此时赵东正躺在自己家的浴缸里承受着生命力流失的痛苦——不,这并不是他自己家,而是这个地方给他的幻象!鱼缸里盛满了温水,而他的左手上早就被利刃划拉开一个大口子,浸泡在温水里,血不断地从伤口中涌出来……对不起,对不起!我后悔了!他不断地在心底说对不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对谁说!那一年,他的性取向被同村出来的打工人知道了,威胁他要告诉他的父母。当时他的天都塌了!父母的责怪,乡亲们异样的眼神……他几乎能想象到,自己下一次回家,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场景!他们家就只有他一个男丁!当年他母亲第一胎是个女儿,被同村人指指点点,说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母亲忍气吞声,并没有因此就着力生孩子,导致他比他姐姐小了八岁!八年的流言蜚语,八年的口舌是非!一年三百六十天,风刀霜剑严相逼!哪怕说得最起劲的那些人自己也没生下个一男半女,但柿子挑软的捏,他母亲文静,于是刀子就全都往她身上扎!“弟,我不管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但你绝对不能让爸妈知道,你听到了吗?”他姐姐很早就知道了他的性取向,曾经再三提点他,“爸妈身体都不好,村里人是什么情况,你也知道的,他们受气一辈子了,现在这样的年纪,要是再受气,真会被气出个好歹来的!”于是他从不敢暴露自己的性取向,明明喜欢的是男生,却不敢和班里的男生多说一句话!直到,直到大一,被那个同村人发现!赵东脸色惨白地望着自己的左手,拼命想把手提出浴缸,却做不到!当年他在无尽惶恐之下就想自杀,可是被舍友发现了,就没有自杀成,如今这秘境却似乎有意惩罚他,不断地让他体味当年自杀时的痛苦,如何也挣脱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