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心然的话,极其诚恳,也是第一次,她在这个还算是忠直的下属的面前,没有使用“本掌门”这样的高高在上的称谓,而是用最谦和的仿佛朋友相处一般的通俗的第一人称“我”……不得不说,陶心然这种几乎算是低下的姿态,也算是给了习涓一个台阶下,而且,那样的几乎是平等、对等的称谓,还有语句,也令他的心里颇为受用。于是,向来严苛的习长老,忽然有些郝然起来。最初的怒意还有忿气淡去,这个向来保持中立的下属,又恢复了一个长老应该有的风度,以及气度。他展颜一笑,对陶心然拱了拱手,说道:“掌门说的是,这些,都是小顽皮所致,况且,此次犬子也必定有错——既然掌门如此说,此事,就算是一了百了啦,老夫等,也绝对不会再提起……”陶心然微笑起来。她来到习伶的面前,从怀中掏出一粒黑色的药丸放到他的手中,缓缓笑道:“这是心引大师去岁之时赠予我的固元丹,不但有助于筋骨伤损,对于固无培本,都有十分明显的效用……此次,习伶伤及筋骨,我就赠予他,希望他尽早恢复……”习涓的眼睛,亮了一下。要知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习伶一望之下,就知道陶心然手里的这粒丹药,在武林之中,极为少见的固元丹。又因为些丹药有增强内力的作用,所以,人人趋之若鹜,求之而不得。可是,没有想到年轻的掌门,愿意为徒弟闯下的祸埋单,并愿意赠送如此贵重的丹药,所以,陶心然此举,真的令习涓欣喜不已。于是,仇恨仿佛淡烟一般地瞬间散去,有一股热流,仿佛轻云一般地冉冉升腾,习涓望着静静微笑的陶心然,望着她手中那粒人人趋之若鹜的黑色药丸,本来还充满急忿的心中,顿时欣慰满盈。而他的方才还失望至极的心里,忽然之间,对这个年轻的掌门,产生了无言的感激。“伶儿,快谢谢掌门,快……”已经口不择言的习涓,望着神色犹自懵懂的习伶,连忙吩咐。“谢谢掌门……”习伶乖巧地道谢,然后将陶心然手中的药丸接到手中。两手相触的一霎那,陶心然的指尖,已经拂过习伶的脉搏。浅浅一探之下,那个还微笑淡然的女子,不由地心中一个激凌。要知道,习伶的经脉,已经被外力震得几乎断开,而他的内伤,比及刚才探脉之时,又伤了一分——下手如此的狠、准、而且时间拿捏得如此的好,这是谁,这究竟是谁做的?是谁,在利用习伶,挑起习长老对陶心然的不满,或者说,究竟是谁,想要在陶家挑起内乱,而这内乱的导火索,又恰巧是她那四个早已成了众矢之的的徒弟呢……先是春梅被害,接着许仲死于非命,再接下来,就是徒弟们被陷害……又或者说,这几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呢?那些人,究竟在背后要搞些什么东西呢?抑或是这些事情的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正悄无声息地展开呢……心中念头急转,脸上笑容不变,陶心然的伸出的手,无声无息地收回,紧紧的拢在袖中。本云的落日余晖之下,那个一身洁白的年轻女子,正恬淡而且温和地微笑着,催促习伶将自己赠予的药丸服下——正如外人所道,这固元丹,除了可以强筋壮骨,培元固本之外,还有着一项十分惊人的功效,那就是治疗经脉受损十分迅速,而且有效。而且,它对于内伤的治疗功效,也是令人无法忽略的。所以,此药丸,就算是完全根治不了习伶的伤,可是,却也不至于令他在短时间之内,经脉尽断,全身瘫痪。要知道,人人皆知,习伶的伤,是被陶心然的四个徒弟所伤,所以,如果习伶真的有事,那么,四人绝对脱不了干系……陶心然的眉,轻轻地蹙了一下,随即松开,她制止习伶的道谢,然后细心地叮嘱习伶要注意平日饮食什么的,这才和习涓他们,挥手告别。看到父子一行,千恩万谢而去,陶心然的脸,却在屋内的暗影之中,渐渐地沉了下来。碎心掌……不错,习伶所中的,就是武林中早已失传的碎心掌。要知道,碎心掌传自苗疆,本来是要配合药类才能达到碎心断脉的效果,可是,自从经过鬼医常温改良之后,省去药丸,只要用力得当,一样可以达到致对方于死地而无形的效果。而且,这掌的最为奇特之外,就在于他的伤势是由内及外——初受伤时,只觉得经脉轻微受损,行动不便,可是,二十四个时辰之后,就会经脉尽断,形同废人。而且,此掌最为霸道之处就在于,中掌之人,只要一超过十二个时辰,就会药石无效,神仙难医,所以,碎心掌又有另外的一个名字,叫做摧心掌……随着所有的人影都消失在院外,陶心然忽然之中对着虚空说了句:“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么?”“听到了……”近乎虚无缥缈的声音,在这个空间,静静地响起,仿佛秋水之上的水花,随着涟漪飘散,下一个瞬间,便消失无踪。“那么,你去帮我查一下,这摧心掌最近出现的地方,在哪里……”陶心然隐然冷笑,眸子深处,却是说不出的狠厉和暴戾。是谁,究竟是谁,竟然将脑筋动到了她的头上,那么,她必定不会让那个人,哪些轻易地得逞……有谁,在虚空之中,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一个黑色的身影,只轻轻一闪,就消失在敞开的窗外。残阳退役。黄昏的余光,静静地投射在敞开的窗口前,仿佛一个忧伤伫立的身影,还带着明媚的忧伤,正静静地等待着什么。风吹影动,花影绰绰,吹动发丝万千,陶心然怔怔地伸出手去,想要触摸那一缕的闪闪摇摇的花影。可是,浅风穿指而过,没有丝毫的停滞,而陶心然的徒然伸出的指尖,只有温凉一缕瞬忽离去,而她的手中,却依旧一无所有。是的,夏风冬雪,都只是属于指尖的美丽,只能远观,无法挽留——就如逐渐远去的年华呵……半生倥偬,却依旧一无所有。“唉,你说说,你习伶怎么长多了个胆子呢?”看到习长老令人小心再小心地抬着习伶而去,矮墙之后,站着被陶心然怒气冲天地惩罚的四个徒弟。此时,四人的脸上,都是一种说不出的沉重表情,他们再也想不到,平时想被揉圆,就被揉圆,想搓他扁,他就会扁的习伶,此次竟然用一身的伤,来敢诬陷他们。要知道,他们今天下午“招呼”了一下习伶,可是,却没有把他打伤啊——而且,以他们平日整人的手段,习伶即便真是受伤,也绝对不是这种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外伤啊……他们四个人,可以将人往死里整,可是,那人哭笑不得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们,可以将那人往死里打,可是,外表却一点伤痕都看不出来。他们更可以将那人搓圆,揉扁,然后呢,那个人却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说——即便老天借个胆子给那个人,那个人也一样都不敢说……可是,今天怎么了?又是谁,将他们只做了三分一的事情,加了个倍,再加了个倍的,还给了他们?还一闹就闹到师傅面前去?“我看啊,不是他长了胆子,而是别人借了一个胆子给他……”身后,传来一个阴阴沉沉的声音,众人回头一看,赫然就是那个向来惜字如金的薛正直。名正直,人更正直,生平最怕人家诬陷的薛正直,望着习长老令人抬走的习伶,一向沉默冷定的眼里,全是阴沉得看不到底的黑色的光。这个习伶,还真不是个东西,平时叫滚就滚,叫爬就爬的,可这一次,竟然敢来诬陷他们……“对,我同意老薛的话……”这一次说话的,是那个向来唯恐天下不乱的朱英武,要知道,在陶家庄里,陶心然的四个徒弟里广为流传着一句话:“朱英武一天不闯祸,明天的太阳就不敢出来……”而且,他叫的,也不是二师兄,二是老薛,那称呼,奇特而且疏离,仿佛在称呼一个并不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