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心兰是在陶心然离去的第二日回到陶家的。这个在陶家向来有嚣张二小姐之称的女子一进入府门,就大踏步地向着母亲沈月蓉的房里走去。日前,她接到母亲令人传来的书信,令她速回,二夫人沈月蓉以急切十分的语气,在信里写道,说是已经联合了陶家五成以上的主事人,要在祠堂之内弹劾现任掌门陶心然,然后趁机要将那个可恶的女人赶下掌门的位置。乍一听到这个消息,陶心兰是喜上眉梢的。于是,她开始星夜兼程,开始策马急驰,想要在母亲设定的那个日子之前赶回陶家,想看一场好戏——当然了,这戏,一定会有她的一份……可是,意外的是,在接到信的当日,她就遭遇不明来路的黑衣人的围攻,被困在一座荒无人烟的荒山野岭之中,无法脱身。最初之时,她惊惧莫名,以为对方如此的费心竭力,如此的堵后截,定有所图。可是,接下来她却惊奇的发现,对方显然并无赶尽杀绝之间,而他们最大的目的,不过是要将她困在这里,令她不休不眠,然后,不令她走出这山谷的半步。三日三夜,整整三十六个时辰。那个在陶家向来目空一切,向来为所欲为的二小姐,尝尽了十八年来从来都没有试过的苦楚,还有疲惫,以及惊慌失措。仿佛画地为牢,仿佛鸟困铁笼,只要她超出了对方默许的界限,便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羞辱,警告,讥讽,还有惩罚。当然了,这一切,都是剑在说话,都是人在表示。到了最后,陶心然兰干脆就地而坐,不眠不休,想要看看对方究竟意欲何为。然而,三日之后,那帮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撤离,速度之快,动作之迅捷,就仿佛巨浪落海,烟没山林一般,很快就不见了人影。然而,被玻璃墙困住的野兽,也害怕再一次的受伤,所以,心有余悸的陶心兰在对方撤出半日之后,才敢慢慢地走出山谷,然后飞马急驰,赶回陶家。在登上山顶,仰望自己被困了三日三夜的山谷之时,这个向来瑕疵必报的陶家二小姐仰望身后,在心里狠狠地发誓,如果说被她知道谁敢如此的戏耍于她,她定要不惜一切地将这人五马分尸,大卸八块……狠话人人会说,行动却通常鞭长莫及——陶心兰也没有想一下,她被人困住之时,尚无余力反抗,实力如此悬殊,即便她知道对方是谁,又能如何呢……听到心爱的女儿归来的消息,二夫人沈月蓉不顾烈日如火,连忙将送到手上的酸梅汤放到一边,快速地出门。要知道,女儿就是沈月蓉的希望,是她生命的延续,只要女儿还在身边,她就无畏无惧。沈月蓉没有想到的是,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是如此形容狼狈的陶心兰。陶心兰的衣服脏了,头发乱了,此时,站在沈月蓉的面前,沈月蓉竟然无法将面前这个一脸怒气,衣衫褴褛的女子,和自己高傲的、爱干净胜过生命的女儿相提并论。陶心兰的火气也是出奇的大。乍一看到二夫人沈月蓉惊呆的样子,她衣袖一甩,怒道:“娘,您的女儿被人欺负了,我不想活了啦……”熟悉的语调,罕见的撒娇,令二夫人沈月蓉的心都要揪起来了。她连忙上前,也顾不得肮脏,一把扶住自己的女儿,吃惊地问道:“乖女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您还嫌不够丢人吗……我要沐浴,我要更衣……”向来有洁癖的陶心兰哪里能容自己这一身的肮脏,一边生气,一边冲一边的丫头小桃吼道:“还不快帮本小姐准备热水,站在这里做什么呢……”小陶是陶习兰的贴身丫头,此时一看到那个高傲得不可一世的主子竟然如此的狼狈不堪,顿时吃惊得用手掩住了口。此时,听到主子怒吼,连忙应了一声,然后帮她准备热水,还有沐浴的衣服去了……看到远远近近的下人们都用奇怪至极的眼神望着自己,一向要强的陶心兰冷然回首,一瞪,再一哼,顿时吓得那些人,齐齐地低下头去——俗话说,枪打出头鸟,这二小姐怎么看,都象是一肚子火没有地方发的样子,如果真是惹火烧身的话,那真成了无妄之灾了……丫头下人们没有人敢笑出来,可是,身后的凉亭之中,一个低低的笑声,却忍俊不禁地“扑哧”一声。寂静的午后,那一声笑特别刺耳,所以,陶心兰在听到笑声的同时,蓦地转过身去,怒目而视。绿荫深深,浓黛一片,无数的嫣红的花朵,映衬地绿叶扶疏的顶端,更加艳丽不可方物。花园之中,亭台楼阁无数,白色的玉柱,点缀在这绿肥红瘦之间,令人赏心悦目,耳目一新。那笑声,就是从无数小亭之中最左侧的那一处传来的,一个年轻的男子,正静静地坐在花间,望着陶心兰一脸的狼狈不堪,还有恼羞成怒,终于都笑出声来:“心兰,你这是又演的哪一出啊……”绿屏半遮,花红嫣嫣,就在这花间绿叶之中,一个年轻的浅色衣衫的男子,正手握酒杯,望着陶心兰几乎要喷出火来的双眼,微微一笑:“你别瞪我——我这可是关心你啊,要知道,若是别人,我可是问都不会问一下的啊……”那个男子,有一张清秀得几乎女子一般的脸。五官匀称,肤色柔和,此时,在阳光明媚的花叶扶疏之间,更显得他英俊不群,俊美异常。只是,可以长年不见阳光的缘故,他的脸色,呈一种不甚健康的苍白,仿佛养在温室里的花朵一般,体态娇嫩,弱不禁风。此时,手拈酒杯的他,正斜斜地倚在栏杆上,望着那个向来不可一世的陶心兰如此的模样,终于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陶心兰向来事求完美,她这样的狼狈相,也是千年难得一见吧……仿佛那个男子的嗤笑,是陶心兰最不能忍受的事。男子的话音才一落,陶心兰的脸色忽然就变了,她狠狠地瞪了男子一眼,蓦地冷笑一声,哼道:“吃里扒外的东西,谁希罕你的关心……”说完,也不理那还在亭中浅笑嫣然的男子,只身子一转,长袖一顿,转身向自己的心兰居走去……看到亭中的男子如此明目张胆地取笑自己的女儿,二夫人沈月蓉拿眼睛狠狠地瞪了那个一脸无辜的男子,斥道:“妹妹归来,不问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顾着取笑,你是你这个哥哥应该做的么……”乍一触到沈月蓉眸子里的怒意还有疏离,男子的好看的眸子忽然黯了一下,他持着酒杯的手,不由地抖了一下,然后,他快速地放下酒杯,对着二夫人沈月蓉垂下头去,低声下气地说道:“娘,孩儿哪有取笑妹妹的意思,只不过表示关心罢了……”然而,二夫人沈月蓉已经没有心思听这男子说什么了。她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再也不望男子一眼,就急急地追着陶心兰的身影而去。要知道,陶心兰如此模样,二夫人沈月蓉除了疑惑,还有心痛,所以,此时的她,其实比任何人都焦急,比任何人都想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连自己的女儿不是南下杭州,然后数日前传信说即将归来,可是,这归期延迟不少不说,怎么这一回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这之间,可是又发生了什么变数么?再一想起祠堂之上,陶心然的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沈月蓉更是恨得牙齿都咬得痒痒的——那个女人,可是背地里又对自己的女儿下了黑手么……那么,如果说她在那个女人的半途设下了某种障碍,算不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就这样,你做一个初一,她就做一个十五——礼尚往来,有你有我……没有人看到,那两个急急离去的身影之后,年轻的男子静静地望着她们渐去渐远的背影,明净如水的眸子里,有一种仿佛透骨的,仿佛穿心穿肺的哀伤……人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可是,他的血亲,他的这个世界上最近的血脉,最亲的两个人,却视他如仇,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外人……流风过,吹动男子的衣衫,也将他的脸上,近乎哀伤的表情慢慢地吹散。男子慢慢地走出小亭,慢慢地站在烈阳之下,任由刺眼的光线刺得他的眼前阵阵发黑,然后,有什么东西,慢慢地从他被强光刺得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的眸子里,长线般地滑下……母亲,妹妹……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