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心里,终是有什么,仿佛堵在喉咙里一般,一想到这单纯的徒弟生活,这可以为所欲为地将自己性格的另一面毫无顾忌地展现出来的生活就此划上句号,诸葛英武的心里,忽然有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迷惘感觉。窗外的天色,由深黛变成灰暗,有灰暗变成苍白,到了最后,淡淡的微光,从天际微微地泛出。晨曦微露。当眼前的烛光一分一分地暗淡,最后变成豆大一般的闪点一般的存在,诸葛英武这才发现,他在小唐的房间里,已经整整地呆了一夜。天色,已经黎明时分,屋子里的一切,已经不借助于灯光,就清晰可见。诸葛英武望着一地的狼籍,还有自己救治了半夜的唐方,隐然苦笑起来。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唉,一念之仁啊,一念之仁——我还真是越做越回去了——为了你,我可是欠下了袁烈一个天大的人情啊……真不知道,值不值得——”喃喃的话,渐渐地低了下去。诸葛英武揉了揉眼睛,这才转身,向着门外走去。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他得在天亮之前,离开这里,若非如此,不论被谁碰上他在这里,都绝对不是好事一桩……黎明的天光,透过雕着繁复花纹的窗棂,屋内的灯光,渐渐地暗淡下来,院外,早起的人,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随着车马辚辚而过的声音,那些街坊邻里的相熟的人们,带着惺忪的话语,也逐渐地响起。最是幸福平凡人,而这些平凡人的幸福的一天,也在此时,即将拉开帷幕,即将开始……没有人看到,在诸葛英武和袁烈先后离去之后。那个还静静地躺在**的,那个明明被诸葛英武点了睡穴的唐方,却在所有的脚步都慢慢地消失之后,在厚被覆盖的一角里,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再一次睁开眼睛的唐方,眸子里已经没有了昨夜时的茫然不知所措,还有绝望痛楚。此时的他,眼神锋利,眸光冰冷。在触及放在桌上的、已经空无一人的茶壶时,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来的,甚至不全是愤恨,或者憎恶。那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掺杂着释然,还有厌恶,复杂得仿佛九天云霓一般的各种色彩的交织。嘲讽、决绝,冷酷,不顾一切……疼痛,从全身各处,抽丝剥茧一般地传来,潮水般起伏,一波跟着一波,那样的几乎可以摧毁意志的痛楚,在这个特殊的时段,却变成了一层近似于变色龙一般的保护。保护他可以进行另外一个阴暗的,不为他人所知道的目的……唐方微微低首。他凝眸,望着被诸葛英武细心包扎好的右手,还有一动就痛处得无法呼吸的后背上传来的隐隐的清凉,再侧耳听了听寂静门外的轻风掠过的声音,阴郁覆盖的眸子里的表情,终于变了变,他心口起伏,忽然无声无息地、长长地吁了口气……这第一关的试炼,他总算是通过了。要知道,自小就知道应该怎样保护自己的他,在众师兄的心目中,甚至在陶心然的心里,都只是一个拥有着小聪明,鲁莽的,不知进退的轻狂少年——那恰巧是他用来遮盖真相的面具,事实上,今年不过十七岁的唐方,本身就拥有着一颗三十七岁的人的心,充满沧桑,可以在任何时候,接受任何的心的试炼——只要你对自己,足够的残忍,那么,无论你处在何种的位置,都足可以将这个世界握在手中……自小接受的教导,他一直牢牢地记得,就好象他永远地记得自己的生命永远都不可以一帆风顺一般……那么,昨晚的事情,过了就是过了。只要他拥有足够好的演技,相信那个人因了对于诸葛英武的忌殚,再加上对他的意志力的轻视。从此以后,会更加的毫无顾忌。而他,终于争取到了时间,可以暗中,进行他想要进行的事情。要知道,昨晚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是,独独有一件事,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也是他始料不及的。那就是——那个向来冷血的杀手之最,诸葛英武会帮他,他可真是没有想到呢……看来,此后,以及此后的此后,他没有想到的事情,还有太多,太多……诸葛英武,如果说,你因为我,而欠下了袁烈的一个天大的人情,那么,你之于我呢,是不是又一人天大的人情?、人情债难还不假,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在日后送上一份“大礼”,在谢你今日的援助之恩呢?相信“大礼”在手,一定会更加的出乎你的意料之外。那么,请你拭目以待。苍白的天光,照在地上,那样的视线内的惨白,就仿佛是霜花满地,荼靡残叶,那,一定又是一个看不到希望的明天——袁烈,袁烈……仔细地在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唐方的苍白得仿佛刚刚渲染过的白纸一般的脸,忽然之间,冷冷地笑了起来……虽然在失明之中,陶心然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几个徒弟的异常。首先,大徒弟轩辕子青这两天总是往外跑,不见人。通常,陶心然还没有起床,就听到他已经出门,而且,不到她睡熟之后,从来都没有看到她的大徒弟回来过。若是大徒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话,那么,二徒弟薛正直,可完全是另一个极端的表现了。自从君山归来,薛正直除了睡觉的那几个时辰之外,对于陶心然则是须臾不离。事无巨细地帮她打点一切,大到行出行入,小到端茶递水。通常陶心然还没有起床,她的年轻的二徒弟已经候在厅中,不到她睡着,那个固执己见的二徒弟,也是绝对不会离开的。当然了,若说这两个徒弟行为奇异之后,她的向来调皮得唯恐天下不乱的三徒弟朱英武[诸葛英武],更是不同往日。首先,朱英武变得乖了许多,不但不再四处捣乱,惹是生非不说,以前,整天喜欢有事没事就说个停的他,最近也变得沉默了许多。他不但对于陶心然言听计从,即使是一向不对板的薛正直,也通常只是冷眼以待,却未再挑衅。最令人奇特的是,他开始和唐方几乎是日夜粘在一起,渐渐地,就连陶心然都发现,在这个院子里,只要是能看得到薛正直的地方,唐方必定就要他的身边。当然了,那个因为中毒未解的唐方,表现得更加的沉默,因为毒已入肺,所以,他言语艰难。可是,他却只粘着朱英武。几乎每天一起床,就吵着要和朱英武一起,刚刚开始时,朱英武也是烦不胜烦。可是,只要小唐一拿出之前粘陶心然的本事,用一对大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他,欲说还休之时,朱英武就水得不举手投降,任由这个小自己不过两岁的师弟,“跟——屁——虫”一样地紧紧地跟着他。按理说,徒弟个个表现乖巧,陶心然应该开心才对。可是,她的心里,却时常有一种说不出的,几欲窒息的感觉,仿佛有什么压在心头,呼吸都变得艰难,再者,她的向来**的心里,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闷感觉,仿佛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一般。这一日,陶心然几人来到了镇甸之上,去见从远处邺城而来的师兄萧隐。要知道,陶心然出门之时,萧隐恰巧外出,所以,未能成行,当然,在陶心然看来,自然也免了累赘之苦,可是,日前萧隐飞鸽传书,说陶家发生了大事,而他不方便在信中说明,所以,已经启程,直奔陶心然暂时落脚的平安镇而来。今日,是萧隐到平安镇压的日子,所以,除了同样一大早就不见人影的轩辕子青之外,陶心然带领其他的三个徒弟,一大早的去镇中最大的平安茶楼里等候。平安镇,是一个非常大的镇甸,又因为地处南北交通的枢纽,所以,极其繁华。南来北往,车马辚辚,飞驰而过,直奔下一个站点。行人涌涌,各有各的归处,就只有这师徒四人,在街的一边,沿着这繁华古道,慢慢地向前。遥望他们以前住的那家客栈,早已变成一片废墟。老鼠在上面飞快地奔跑,谁家的猫儿迅速地追赶。有风,掠过黑色的尘埃,仿佛有谁在轻轻地呜咽。此时的陶心然,自然是看不到的,事实上,自从上次小唐出事之后,她就在近镇的地方,租下了一个不大的院落,想要小唐恢复之后,再继续前行的,可是,事情接二连三而来,一切都措手不及,所以,到了现在,他们依旧还住在原处。风,吹来陈灰的味道,仿佛久远的灰烬,正在慢慢地风化。不知想到了什么,陶心然忽然停住了脚步,侧耳听了半晌,才静静地问了一句:“正直,这里离我们之前住的客栈不远吧……”是啊,灰烬的味道,不同于这时的果实的香气,还有落叶的苍凉,而陶心然在眼睛失聪之后,耳鼻,又变得非常的**,所以,在一闻之下,就闻出了常人通常不会留意到的焦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