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正直此时气极,怒极。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陌生的女子竟然会如此的纠缠不清,可是,他再一回头,却发现陶心然忧色隐现的眉,还有那轻轻地扯着他衣衫的手,他知道师傅担心自己,于是,一脸的怒意收敛了。他回头,连忙握紧师傅的手,点头:“好,我听师傅的,我们不怪她,我们走……”说完,他看也不看完颜月一眼,推开众人,扶着陶心然,转身而去。他的身后,只留下那个眼泪儿直掉,一脸委屈的完颜月,站在众人之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没有人看到,当陶心然和薛正直的身影消失在茶楼的门口时,楼上的一间雅座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那个管家模样的人,那个早已去掉伪装的珏,就站在门口,轻轻地对门里说了句:“公子,他们已经走了……”“好,我知道了。”里面,袁慎的声音,静静地响起,在珏以为主子没有别的话说,正在离开时,袁慎又在屋里加了句:“帮我备份礼物,明日,我要登门拜谢……然后,你知道怎么做了……”“是的,属下知道。”珏的声音,忽然变得小心翼翼。屋子里,良久再无声息,珏这才小心地下楼,然后朝着另外的方向走去。屋子里,袁慎的手中,正是方才按照陶心然所说的方法,而细心撰写下来的手稿,上面,详细地介绍了对于哮喘病人的日常的护理,以及饮食起居,等方方面面的注意方式。袁慎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抹奇异的笑,将那一份手稿,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就知道,那个女子虽然目不能视物,那样的对于向来事求完美的她来说,或者是一种缺憾。可是,她的那颗善良而**的心,却始终未变。他就知道,那个女子,一定会上前看他的。因为……因为,那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七年过去了,可是,他却还永远都记得,她曾经在那样的一个夜晚,和他说过,曾经的曾经,她的一个至亲的人,有一个对于她来说,十分重要的同伴,就是死在这一种剧烈的咳嗽之下的,那一种咳症的名字,叫做“哮喘”……我无论何时,都会记得你的样子,就如我无论何时,都会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一样,可是违睽数年,可是,而今,能记得那一段往事的,却只有我一人,而你,却选择了遗忘,选择了就连当初的一切,都交付给倥偬而过的岁月风烟,不复记起……岁月苍茫,牵住时光哀伤,弯眉间,命中注定,成为过往。如墨般的深夜,因了冬初的清冷,显得更加的寒凉以及黑暗起来。那样的几乎可以覆盖一切的墨色,仿佛渗透了寒气的海棉,只要轻轻一挤,澈骨的冷意,就扑天盖地而来,仿佛可以冻结一切生意。夜深了,人寂了。只是澜安客栈看大门的钟叔,在关上客栈的大门时,仰望黑如墨染的天际,忽然自言自语地喃喃了一句:“这第一场雪,怕是要在今夜下了。”可是,冬日寒凉,这南北古道之上,这破庙荒野之中,怕是又要有多少衣食无着的旅人,有多少长年在生死线的挣扎着的,饥寒交迫的人们,怕是看不到明春的花开了……客栈里,完颜月正在灯下独坐,一双剪水般的眸子,在此时显得茫然不知所措。她不远千里而来,想要找到自己的未婚夫,想要问一问他,为什么要悔婚。可是,那个人明明就近在咫尺,却不肯认她,而她,明明觉得那个人就是她曾经的良人,可因为苦无证据,却无从说起……“我不认识你……”“我就知道是你,怎么,拉起我的衣服,究竟想证实什么?看到没有?我早说过了,我不认识你,可是,你却如此的纠缠,是何居心?说……”“够了吧……”那个男子的冰冷得仿佛三月坚冰一般的话,再一次地回荡在耳边,每一个字眼,都狠狠地砸了过来,令她几乎不能呼吸。真的不是他么?完颜月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追逐了一半的梦,就象是风筝一般,生生地断了线,而她,是要继续循着一条断线,继续无望地追逐下去,还是悬崖勒马,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可是,一想起父王在被悔婚之后的震怒,以及族人的嘲笑,这个向来要强的女子,忍不住咬紧了下唇——就这样回去么?出来时,雄心万丈,誓要找到心中的答案,可是,归去时,却依旧两手空空,甚至连那个人的只言片语都没有得到?她在十五岁时,被许给了三皇子端木阳,无论她多么的不愿意,也要等到她满十八岁那年,让对方的一袭花轿接走。虽然,她对于这一桩长辈通过无数努力得到的联姻并没有一丝的兴趣,可是,却早在心里过早地认命了。可是,现在的她,那个曾经骄傲得仿佛白天鹅一样的女子,要怎样归去?最起码,在她没有得到那个解释,又或者是令那个人回心转意之前,她要怎样的回到自己的之前的生活里去?“唉……”一声低低的叹息,从女子的喉间低低地发出,年轻的完颜月,那个一向被捧在众人手心的完颜月,在她即将年满十八岁的时间,第一次尝到了愁的味道。黯夜之中,只有孤灯在静静地亮着,可是,这微弱的光,却照不到那个人的心里去,只留下她一个人,在这漫长的黑夜里,守着最后的一点温暖,生怕它就些熄灭……寂静更深,只有少女的轻愁,在这寂静的夜里,无处不在。“唉……”又一声叹息,从女子的喉间发出,她静静地站起身子,向床前走去……夜深了,应该休息了,明日愁且待明日休,现在,是休息时间……冷风,轻轻地吹过窗棂,带来远处的故乡的乡愁,完颜月用力地甩了甩着,这才静静地向着床前走去。飘摇的夜风之下,那座唯一的亮着灯的屋子里的光,在这看不到边的黑夜里,是唯一的亮。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所以屋子里的女子并没有看到,在离她的房间的不远处,有两双眼睛,正望着她的窗口的方向,虎视眈眈。那两个人,都是一袭的黑衣,不同的是,有一个人的蒙面的面巾拉下来了,露出了一张苍白的,一直滴溜溜转的老鼠眼。此时,他的眼睛直直地望着那一抹桔色的光,色迷迷的眸子里,流露出垂涎三尺的表情——人的际遇真的不可想象,就如他无法想像,有一天,真的可以拥有那个仿佛白天鹅一般的女子一样……那个人,赫然就是张坚。而他身后的那个,则是当日在茶楼里“一会儿,你过去,后面,之后的事情,由我来……”黯夜之中,黑衣蒙面的男子凝望着那一束逐渐微弱的光,还有那个女子消失在窗纸上的身影,蒙在黑巾之下,刀削般的唇,角,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来。“好……可是,刚刚的那个人。”刚刚两个人到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影鹰隼一般地从屋顶掠过,那身姿,那速度,在从未看到过高手的张坚看来,恍若天人。当然了,他更怕那个人的目标,就是屋子里的那个女人,若真这样的话,那他岂不是白忙活了?“那,你回去吧……”身后的黑衣人冷冷地哼了一下,对张坚的胆小如鼠表示嗤之以鼻。难怪只能在这个小小的镇甸上做一个跳梁小丑一般的地痞,这个张坚,还真是入不了他的眼睛……“好,我去,我去……”张坚一边举起手来,一边从隐身的暗处站起身来:“那个人的本事,肯定是比不了你的,所以,我不担心,一点都不。”虽然嘴里说着不担心,可是,张坚的眼睛还是左右瞄了一眼,看到没有什么陌生的、可疑的人影出现,这才缩头缩脑地来到完颜月暂居的客房的窗前,然后用手拈湿了窗纸,这才从怀里摸出一支竹管,顺着那个不大纸洞,轻轻地插了进去。淡淡的轻烟,顺着张坚手里的竹管,慢慢地向整个房间内飘散。最后,仿佛空气一般地消弥在这个不大的空间之中,无声无息。淡烟散了之后,完颜月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在窗口处伏了下来,然后,开始默默地计算时间。**的完颜月想是累了,才一上床,就觉得倦意慢慢袭来,一阵散淡的香气袭来,令她在瞬间闻到了大草原上草长莺飞的茁壮气息。而她,仿佛回去了儿时,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神色安然而且甜蜜。过了少倾,张坚听到房间内毫无动静,这才蹑手蹑脚地轻轻撬开窗子,然后,一个轻盈的翻身,就翻了进去。熟睡中的少女,有一张完美得仿佛三月春花的脸。此时,她的脸正对着床外,呼吸均匀,睡意安然。温和的灯光,将女子的脸上照亮,那样的泛着温和的、光洁的气息,看在张坚的眼里,就仿佛是汀上的木兰花一般,一望之下,就令人神往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