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无论在外面如何的叱咤风云,在他们的面前,师傅实在是一个没有心机的人。她对于他们师兄弟四人,处处更是无微不至。所以,无论到了何时,那些从来缺少亲情的徒弟,还是愿意义无反顾地站在她的身边,和她站在同一阵线。所以,无论师傅发生了什么正中下怀,他们都愿意和她,同仇敌忾,不离不弃。可是,今日的师傅实在是反常,虽然脸上还在笑着,可是,她的宇眉之间,却从未舒展。若说是因为中毒日深的话,那么,这天下最好的解毒的灵药,他已经拿回来了,那么,所有的问题,不是应该迎刃而解了吗。可是,那药,师傅真的服下了么?中毒之后,师傅一直尝试着用另外的解药来代替驱毒,可是,一直以来,都是收效甚微。这一次,他动用了所有的力量,终于找到了可以解开那种罕见之毒的灵药,可是,他并没有看到师傅服下啊。心里一个激凌的轩辕子青不知道想起什么,蓦然抬头,只看到年轻的师傅正在睁着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神,望着他们的方向,淡然微笑。正在这时,最先吃完饭的小唐抢先站起身来,想去拉朱英武走,然后转而向萧隐请假。他的手里,甚至还拿着一个茶盏,一手掀开盖子,一边向萧隐走去。可是,屋子里的路面并不平。他正低头吃茶的甚至,不知踩到了什么,整个人立足不稳,便“扑通”一声地向着地下跌去。可是,他的右首边,坐的是轩辕子青,向下跌的身体一个不稳,手中的滚烫的茶水,只一侧,全部都泼在了轩辕子青的伤口上。轩辕子青怒目而视,可是,在一触到陶心然虽然暗淡无光却仿佛依然可以看透人心的眸子时,眼神缓和下来,他冷冷地望了一眼那个吓得手足无措的始作俑者,然后起身,朝自己的屋子走去。一段饭的插曲,就这么过了,小唐依旧扯着要和朱英武支玩耍,而薛正直则跟在陶心然的和萧隐的身后,寸步不离。可是,还是有什么不对,只是这不对的情绪,就仿佛是笼罩地初晴夏日的湿气一般,只要你一呼吸,他就无处不在,可是,若你真要追溯,却又无从追究起。是夜,天空仍然飘着零雪,那样的寒冷的天气,依旧是滴水成冰。窗外的冷气,不时地窜入室内,那寒气,那冷气,即便在被窝中,还是觉得无处不在。三更的时候,有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翻入了这个寂静的院子。那个人在漫天的碎雪里站定,左右认了认路,这才朝着唐方所居住的方向而去。那人的脚步很稳,可是很慢,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可是,那人的脚下,又很轻,很轻,轻得连漫天落下的碎雪里,一个哪怕是最轻微的脚印都看不到。那个轻轻一推,门廊之下,并未关紧的窗子无声无息地敞开,然后,他仿佛平进漫步一般地,轻轻地走了进去。屋子里的唐方,并未睡着,此时的他,正眨着一双茫然不知所措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是,当那一个身影,仿佛一只潜伏在黑夜里的猫一般,静静地从窗口的敞开处出现之时,当看到那一抹身影看似缓慢,其实迅雷不及掩耳的掩了进来之时。那个明明双耳失聪,胆小无比的唐方的眸子,忽然间微微地怔了一下,他身子不动,只是望着那个渐行渐近的身影,轻轻地扯着唇,冷然道:“我万万没有想到,来的会是你……”我万万没有想到,来的会是你……那样的毫无尊重的,甚至是充满挑衅的话,听在来者的耳里,那个正在向前的身形,蓦地顿了一顿。来人的唇角的弧形上弯,一抹深深的笑,在嘴角仿佛水纹一般地弥散开来。他说:“世间百态,事有千万,总有一件,是你万万都没有想到的……”“要知道,事关唐门的下一代掌门,也就是唐门此后的三十年的命运,你不觉得这一笔买卖,要我亲自和你谈,才觉得稳妥吗?”“你能在我进门之前发现我,说明你的最基本的警惕性还未丧失,那么,对于筹码来说,你是有资格和我一争雌雄了……”嗬嗬,买卖?——相信普天之下的父亲之中,也只有这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唐家掌门,才会将和儿子的一桩交换,当成一门生意来做吧……可惜的是,生意讲究的是利益均沾,互惠互利,可是,他们正地进行的交换,却是损人并不利己。唐方无声地笑了起来,那笑里,充满了嘲弄还有讽刺,他嘴角无声上扬,努了努嘴:既然是一桩生意,那么,他可就要好好地和他的老爹大人讨价还价了啊……下床,大摇大摆地来到桌子旁,拿起一个茶壶,为自己倒了杯水,即将放到嘴边的时候,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地说道:“茶——你要不要?”来者含笑而立,仿佛并不在乎的唐方的无礼和傲慢。没有点灯的空间,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可是,对于唐方,对于来者来说,那样的黑暗,简直就是无形。那人将风帽拉下,露出了一张饱经沧桑的脸。他的长眉斜飞入鬓,双眸英气勃发,站在唐方这个文弱少年的面前,就仿佛是一只温顺的猫,和一只作势欲扑的虎一般。而两人的五官,却又奇异的相似,就仿佛是长在温室里的小小花朵,和野外饱经风吹日晒的同一花系一般,一柔弱,一沧桑。不用说,这深夜而来的唐家的掌门,也就是唐方的父亲,唐一剑,可是,此时的唐方的眼里,在望向这一个作为自己的父亲的男子的眼睛,不但没有一丝的尊重,甚至亲近,相反的,却充满仇恨。那样的刻骨的恨,就仿佛是长在树荫下的小芽,在它初发嫩绿的时候,没有人留意到,当有人真正的留意到的时候,却发现他早已深深地植入血肉,随着血脉生长,再也难以扼杀。可是,若没有爱,又哪来的恨呢?若是恨是爱的涎生,那么,唐一剑情愿这恨,永远都存在。可惜的是,他的时间已然不多,所以,他选择不远千里而来,将一些作为儿子,作为下一代的掌门人必须知道的事情,一一交待清楚。唐一剑没有说话,唐方也没有出声,父子之间,就隔着这沉沉黑夜,仿佛隔着无数风烟一般,遥遥对望。“你的手筋脚筋恢复得怎么样了?功力呢?恢复了几成?”这一次,首先开口的是,唐一剑。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儿子,语气中充满平和,声调也极是平缓:“要知道,这筋骨之事,若时日过久,即便是恢复,也是十不过三啊……”本来以为,这个冷血的父亲,一开口就会说那些交易之事,却不料他一开口,却是在问自己的伤势。仿佛被说中了什么心病一般,唐方眸子里的暗色闪了又闪,然后抿紧了唇。手筋脚筋被人挑去一半,是唐方一生中最大的耻辱,更为甚者,当时的唐山近在咫尺,可是,就是眼前的这个以父亲为名的人,生生的阻挠了唐山相要救他的脚步。不是不恨的,不是不怨的。只是,在经过了那样的痛,经过了那样的耻辱之后,在经过了那样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后,唐方才渐渐明白,人,总要经过一些事情,才会长大,才会知道,权利的重要,还有生存的重要。可是,不恨么?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将他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整个唐门,在这个人的心里,没有自己,也没有为他生下三女二子,而今却只剩下唐方一人的母亲。所以,唐方是恨他的,可是,此时面面相觑,唐方忽然明白,恨,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既然有的人,将某一样东西视若珍宝,那么,伤害他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有毁掉卫那样,东西,或者是取代他。泱泱唐家,无坚不摧,再加上本身可以收为己用的力量,所以,唐方现在想要的是取代他,得到那个位置,而并非毁掉一个家族那么艰难。“你用你自己,换来了这株血灵芝,那么,我割让血灵芝,你割让的,却是你一生的自由。”唐方的思想还没有回过劲来,唐一剑已经再一次说话了,那样的仿佛随意地开出的条件,却是巨大的交换,自己的不算漫长的一生的自由,抑或是自己最在乎的那个人性命……两者之间孰轻孰重,本来就是倾斜的天平,只要冷眼一看,就能知道。可是,旦那样东西唾手可得,再想起自己此后的一生都将被束缚,唐方的手,还是不由地抖了一抖。终于还是要回到那个地方吗?那里,有母亲流下的泪,沾染着自己兄姐的血,那里,有无数的他不愿意回首的阴暗回忆,那里,有不能回头,不能回去。倥偬时光,一出唐门脱苦海,你可愿意再一次的将自己彻底的沉沦?有一个声音,在他的心里反反复复地响着,仿佛在提醒着他,不要重蹈以前的覆辙。可是,若不回去,他是自由了,此后的一生都将无拘无束。可是,师傅呢?那个承诺了他将对他一生负责的师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