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乍一从李皇后的脑海中浮出,她的心里,就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出来——那个瘦削严厉的,那个呆板忠诚的,那个一心只为她所想的——若是她在的话,怕是一看到这个宫女的样子,就会忍不住的一顿苛责吧——李皇后甚至到了现在都还记得,谢玉是一个极其认真的人,在这皇后宫中,更是设下了许许多多的规矩。她经常说,这皇后宫里住着这后宫的主人,所以,宫里诸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皇后宫的“招牌”,代表的是威严和礼仪,还有修养。而这“招牌”明显就是要做给别人看的,让别人即便不能模仿,也要心生敬仰,所以,严厉一点,是势在必行。因为,可以试想一下,若是这所谓的“招牌”都乱七八糟,那么,谁还会把皇后宫的威严放在眼里?呵呵……李皇后再一次的笑了起来——衣袖向上飘起,随即又落在地上。谢玉啊谢玉,你自从少年之时来到我的身边,然后一直的跟着我,算算时间,算算日子,少说在我的身边,也有十数年了,十数年,是一个漫长的岁月,单单回忆,就可以填满所有的未来的日子,那么,我真的想要问问你,在你的心里,究竟将我摆在何种位置?而你对我的心,对我的所谓的“忠诚”,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呢?若你对我真曾经是真心,那么,为什么会在选择了彻底的背叛?若你对我不是真心,却又为什么十数年来一直的陪在我的身边,无微不至地替我打点一切?可是,心,包裹在皮肉之下,包裹在内脏里,又有谁能知道,心的变幻,是随着血液的流动,还是随着云天的起伏?过去了,都过去了,谢玉走了,自己的精力,也大不如以前了,虽然表面富丽堂皇,可是,这皇后宫中,为什么到处都是冷清寂寞的味道呢?有个宫女在门外看了看,然后又出去了,过了半晌,才来到李皇后的身边,微微地福了一福,低声说道:“娘娘,天已经不早了,请问要帮您传晚膳吗?”“不用,哀家不饿——”有气无力地冲那个宫人摆了摆手,李皇后微微地摇了摇头,然后重新的卧在床榻之上,再也不愿意起身了——微微地闭起了眼睛,李皇后忽然看到自己年幼的儿子正张开双手,快步地跑向自己:“母后……”那时的天很蓝,那时的后花园里,百花齐放,那时的风都是温暖的……慢慢地,那张年少稚气的脸,和眼前的冷酷得仿佛陌生人一般的脸庞重叠,逐渐变成了袁直的冷冷冰冰的话:“我一直都知道,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所以,明知道那是毒药,我还是吃了下去……我知道母后都是为了我好,所以,即便那毒药痛得我痛不欲生,我都不敢说出来——我知道母后都是为了我好,所以,我眼睁睁地望着我的母亲毒害我的父亲,可是,我却不敢说出来……”“那么母亲,直到有一天,你亲自将你自己的亲生儿子送上了断头台,你的儿子是否还要因为你的‘为了他好’而甘之如饴?”那样的话,字字冰雪字字针,回响在他皇后的耳里,仿佛是兜头淋下的雪水一般,只要她想起一分,心里就会再一次的疼痛一分——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李皇后想着,想着,有泪水止不住地潸然而下……陶心然是在傍晚时分收到萧隐归来的消息的,等她急匆匆地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个睡在**的,形销骨立的萧隐——长时间的折磨以及暗无天日的生活,使那个曾经磊落的英雄男子变成而今的只有一只小小的动物一般的重量。第一眼,第二眼,第三眼望过去,陶心然甚至没有能认出这个曾经朝夕相处的师兄。小心地掀开他的衣服,陶心然的手都在发抖——那身上,布满了鞭痕,烙铁烙下的印痕,还有滚烫的油淋下的痕迹——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子,而今已经心神恍惚,已经精神接近失常。陶心然看到,萧隐的身上的皮肉,片片脱落,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一片好的肌肤——陶心然听说,萧隐是被人扔到大街上的,扔的时候,正是半夜三更,所以等第二天被人看到的时候,他的人,已经被冻得半死了——半条命再加上半死,这个曾经英武不凡的师兄,而今却变成精神错乱的废人一个……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陶心然拼命忍着,才没有让他们落下,她令小柳取药,烧水,忙了几乎半夜,才将萧隐安置妥当,然后,就那样的握着萧隐的手,趴在他的床前,静静地睡着了。半夜的时候,萧隐惊叫起来,等到陶心然焦急地起身,她才惊诧地发现,萧隐正在说梦话:“小唐,快跑啊……有人来追你了……”有人追小唐?陶心然猝然一惊,立时坐直身子,这才发现那个本来昏迷着的萧隐正坐**坐起,望着她,清醒十分地说道:“师妹,小唐正在去往天山的路上——为了你的解药,他正在西行,可是,那个追杀他的人,也已经接近了……”“什么?师兄,你说什么?”陶心然望着眸子里一片清明的萧隐,连忙握紧他的手,急声问道:“师兄,你能说清楚一点吗?”可是,萧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紧紧地握着陶心然的手,急促,却极虚弱地说道:“师妹,救小唐罢……”小唐?一想起昏迷中的师兄在片刻之前所说的话,陶心然的心猝然一揪,只觉得有汗水从衣背蓦地渗了出来——小唐可是正处在危险之中么?望着将话一说完,就猛然地再一次地倒下去的师兄,陶心然慢慢地站起身来,然后朝着门外走去。二月的天气,天气已经微暖,没有月亮的夜空,正是月黑星稀的时候,淡淡星痕,仿佛是细碎的钻石,在遥远的天际,点点闪闪,蓝黑色的天幕上,有白色的云朵,轻轻地飘过,仿佛远来的风,正将烟雾吹散。陶心然没有怀疑萧陶的话的真实性,因为,刚刚的萧隐,正是处在一种“半隐”的状态。“半隐”就是因为在他们的师门里,一种秘而不宣的秘术——在一个人的承受能力将要接近极限的时候,他们的另外的一种潜在力量就会将他们想要记下的东西,牢牢地记住,然后在见到他心心念念地想要见的人时,就会将这一切和盘托出——那是一种秘术,也是一种的心神的凝滞,可以将自己的秘密收藏,然后在必要的时候说出来——只要一息尚存,他们都还是有办法将消息传达回来。可是,究竟是谁抓了师兄呢?要知道,陶心然曾经明察暗访,可是,却始终找不到丝毫的头绪,而今,师兄又离奇地出现,这其中,和那个捉他的人,又有着什么样的千丝万缕的关系呢?千丝万缕,却始终理不出一点的头绪,陶心然微微地摇了摇头,这才转身,想要回到房间里去。因为若是萧隐醒了,她希望可以看到她,而且,她更怕萧隐的伤势不断恶化,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小柳始终跟在陶心然的背后,一直一直的,慢慢地向前走。今晚的她,自从萧隐归来之后,就一直显得非常沉默,甚至就连陶心然的问话,也经常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昏暗的灯光,将两个人的身影拉长,仿佛两道色泽深深的、若有若无的屏障一般,虽然伸手可及之处,一无所有,可是,只要你定晴看去,就会看到如河之断流,如山子屏障,任你用尽全部的力气,都始终无法逾越。远风席卷而来,将两人的衣袂吹动,陶心然的脚步踏在青砖的路上,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沉默,仿佛四散的汀上水花,朝着四处吹散,整个空间里,就只剩下寂寞的味道。忽然,一吹而过的风,隐隐约约地带来不属于这里的气息,那感觉就仿佛是一根尖利的刺,正将心口刺痛,就仿佛是东来的朔风,将这暖气吹散——那是杀戮的血的气息。显示着将有一个武功极高,杀气极重的人,正朝着自己的目标,挥出雷霆万钧的一招——一剑成佛,一剑成魔……陶心然悚然一惊,在一个转向的刹那,就握紧了袖中的长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就在陶心然回头的瞬间,这时,只见一条黑暗,正从黑暗之中仿佛疾风闪电一般地,朝着陶心然掠来——他的手中,是一把挺直的长剑,剑锋招摇,冷光熠熠。而他的方向,却是陶心然的心口。甚至来不及拔剑,陶心然在一个急闪之下,连忙躲过了明晃晃的剑锋,并顺便拉了还呆若木鸡地站在一侧的小柳一把,深恐城墙失火,殃及小柳这一条池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