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空蒙,翠色欲滴。而少年唐方,就那样微笑着,忍着刀割一般的痛楚,跟在那一行人的身后,离开了那个生活在将近一年的地方。若是没有将梦境变成现实的能力,那么,即便是再美丽的梦境,都一样会清楚,都一样的会被击得支离破碎……折磨,无休无止的折磨。一个月?三个月?抑或是半年?在那一段时间,在那一路千里,唐方自己都不复记得,自己的肋骨,究竟断过多少次,又断过多少条。每一次的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那个仿佛哑了一般的少年,再没有吐出过一个字眼——谁将烟焚散,散了纵横的牵绊?他从来都不曾拂逆过她的意思,而这一次,他也不会。她要他活着,他就活着给她看……那种折磨,无论是身体的,还是心的。那个高高在上的端木阳,总是望着那个被打得站不起来的少年,眸子里闪着不顾一切的冷光——他是不可以动手,不可以下令杀掉唐方,可是,他却可以令唐方生不如死——又或者说,唐方的生命,终结在他自己的手里,会更加的有意义?……“师傅……”不得不说,那样的梦境,实在是太令人难以接受,那样的痛楚,又实在太过折磨人心。所以,此时的唐方,又在做着这个仿佛永远都不能醒来的梦时,总有一种想要将自己的心生生地剖开,看看究竟碎了几瓣,才会如此疼痛的冲动……梦境转过,从青山如黛的山宇,转眼间,就到了辽阔无垠的草原——端木阳一行人风尘仆仆,唐方却已经形销骨立。因为得到了那个女子,因为那个女子的所有的遗忘,心愿得偿的端木阳,慢慢地就放松以对唐方的戒备。要知道,一个被爱情遗忘了的男子,比起杀掉他的干脆,希望的永远的失落,会令他更加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端木阳,就要现在的唐方,永远都活在那种不幸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个女人,彻底地忘记了所有的前尘往事。那个女人,开始安于珠宝之间,安心地做着她的三王妃。那个女人,开始只对端木阳笑,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后来……直到很遥远的后来……她对他的拒绝,是唐方的希望的最后的终结。泪水,再一次地湿透了枕巾,肆无忌惮。这一次的唐方,只是任泪水默默地流,却再也没有试图发出呼唤——她将他推出了门外,拒绝了他伸出的手。于是,他仍旧如当初一般,遂了她的心愿,然后,放逐了自己的心。可是,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将这一切,连同将她,都生生地忘记?若忘记是一块肉,他愿意割下他,若忘记是一部分的肢体,他愿意失去它。若忘记是一段记忆,他愿意尘封起来,可是,他的忘记,是心的分割的一半,那么,他是不要将自己的都心挖一半出来呢?或许可以,或许不可以……当唐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是下午时分。身上一片温暖,也没有风的气息。仿佛有什么将他的整个人包围着,扔到了一个温暖的角落,所以,此时他的人,他的身上,都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温暖的气息。被人包裹起来?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令唐方微微地惊了一惊。可是,眼皮仍旧是沉重的,沉重得仿佛要睁开眼睛,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轻轻地吸了口气,凝聚起全身的力量,他慢慢地睁开眼睛,感觉到刺眼的光从身侧照了过来。他重又将眼睛闭上了,过了半晌,才再一次地睁开,环顾四周,这一次,就将所有的东西都尽收眼底。唐方惊奇地发现,记忆里的最后的知觉,是昏倒以一片青草地里,可是,此时的他,却置身在一个帐蓬里。他微微地转动眸子,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完全陌生的景象。搭建得可以算是精细的帐蓬,深色的帆布上,就在头顶,将苍穹的所有的光线统统遮蔽,那样的一个呈六角星的尖尖的上空,用极其结实的木头支撑着,撑起了一片天空,撑起了一个家。帐蓬里的东西,也是极其简单的。除了必备的日用品之外,就只看到有几张兽皮搭建起来的临时的床铺——而他的自己,则是睡在**的。忽然之间,微微地苦笑起来,想来自己被好心的牧民救下了,然后放到了他们的**,而他们则睡在了铺在地上的兽皮上。不由地想起了“鸠占鹊巢”这几个字,唐方这才微微地放心了。说实话,在草原上的这几个月,唐方还是第一次真正地进入所谓的草原上的人称其为“家”的帐蓬里。初来的时候,他是以俘虏的身份,端木阳为了刻意羞辱他,于是,就将他拿了一根绳子,象是牛儿,羊儿一般地拴在那些粗状的柱子上,于是,当那些帐蓬支起来的时候,唐方就只能想像着他的师傅,现在就在这帐蓬之中的某一顶帐蓬里,所有的关于他的记忆,正潮水一般地退去,然后,她的心里,即便会被灌输上全新的过去,然后,和他,和所有的一起度过的日子,终成陌路。可是,那时的唐方,并未绝望。因为,他知道,虽然两人所处的境地并不一样,可是,两人始终同行,由此及彼,只是站在不同的屋檐下的同伴。而他更加的知道,他的师傅的心里,终究是有他的。如果不,他的师傅不会带泪喝下那一杯忘忧草煎下的水。也不会逼着端木阳发誓,在端木阳的有生之年,都不可以对唐方伸出杀戮的手。那样的毒辣的誓言,从那个几乎不可一世的人的口里吐出,带着满心的怨毒还有不甘。那样的端木阳,令唐方每每想起,都会觉得一阵的好笑。草原千里,唐方被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是,那时的他,仍旧并未绝望。强行消除的记忆,就仿佛是秋天落下的最后一片叶子一样,待到来看春花开的时候,终究会再一次的长出新的叶子。两个被强行隔离开的师徒,就仿佛是无意之中离散的人群一般,只要循着方向去找寻,也终会用时光的流逝,换来再一次的相逢。所有的事,变得非人力可以改变时,当我们对于眼前的所有都无能为力的时候,那么,我们就只剩下另外一样东西,那就是“等待”。时光,在等待中消磨,信念,在等待中坚定。只要心中信念仍在,那么,我们就可以如吹散的落叶,如重开的玫瑰一般,再一次地回到彼此的身边去,不离不弃……那实在是一段无法回首的疯狂岁月。那一段岁月,时间以无限量地拉长的方式慢慢地闪过,第一分的第一秒的消逝,就是一次涅槃……那是交织着绝望和疯狂的岁月,要凭着多么强大的信念,才可以勉强地支持下去?就仿佛是唐方的一生里,被烙下的耻辱的印记一般,没有办法清除,也没有办法忘记……散发着臭气的马棚,无休止地洒下的马尿。永远都清不完的马粪,永远都吃不完的,散发着霉味的拌着蜂蜜的饭菜。永远都听不完的狞笑,还有就是永远都捱不完的鞭子。鞭子,苍蝇,蚊子,毒蛇还有老鼠,以及很多想象不到的生物,成了唐方的同伴,那个向来骄傲得将整个尘世都不看在眼里的唐方,将对师傅的信念,压在了心底,变成一种最秘密的收藏,在他一个人的时候,在那些看不到光,也看不到希望的深夜里,独自甜蜜,独自绝望。然后,他茹毛饮血,过着野人一般的生活,他拒绝所有的,掺着毒药的,掺着蜂蜜的饭菜。在经历的长久的饥饿之后,以生的老鼠为食。他蛰伏着,隐忍着,挣扎着。他将一天的第一分,每一秒,都当成一生来过,将每一个白天的黑夜的分割,都当成是一个世纪——而这所有的一切,就只为了一个信念,那就是“活着”。活着,才可以看到云开日出的那一天。活着,才能够再一次的回到彼此的身边去。有的时候,活着不单单是一种生存,不单单是一种执着,而是一种生命的信念,就仿佛是一束微弱的光线一般,在那些完全地看不到光和希望的黑暗里,可以将所有的充满怨毒的心,全部都照亮。所以,活着,曾经一度地成了唐方的目标。被看守在牧场,做着最下等人的活计。他还在忍着,忍辱负重,忍辱偷生。那时的唐方,有大把的机会可以逃走,可是,他却还等,他在等着得到那个女人的消息……只有得到了她的消息,他才能离开,然后,才能再一次地,走到他的身边去。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再一次看到她,却是一切的希望的幻灭……当她握着他的手站在黑暗里,当她急切而又哽咽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曾经一度地,他认为自己已经触到了希望。他认为自己可以再一次地牵她的手,走到一个别人再也无法找到的天涯海角。可惜的是,希望的光,再一次地被扑灭了,不是他,不是别人,而是一度的支撑着他的生命底线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