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有人却在这个黎明之前的黑夜里,横空而出地拦住了唐方的去路。唐方并不认识端木齐,想来端木齐也并不认识唐方。可是,这骤然的拦截,竟然连手上的任务都置若罔闻的人,一定是认识自己的——那是不是可以说明,在太子端木齐,又或者是端木齐的身边的人中,有人其实是认识唐方的。又或者说,那个认识唐方的人,相对于唐方来说,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可是,那人究竟会是谁呢?对于唐方,又有着什么样的企图呢?这些,唐方自己都不知道。要知道,自己被端木阳带来这片草原,唐方几乎每一天,都在生死的边缘上,来来回回地徘徊。所以,那时的唐方,处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之内,每天所面临着的,不是折磨,就是考验,到了那时,他自然没有心力去顾及太多的,与生存无关的东西——所以,可以说,唐方虽然身在这片草原。可是,他对于这片草原的认知,除了蓝天,就是白云,再就是肮脏,还有折磨。所以,唐方并不认识这个同样来自中原,可是,却在太子端木齐落照。微微地一愣之后,唐方的神色,随即恢复如常,。要知道,唐方是一个不甘心落于人后的人。即便是上一次的被擒,若非端木阳将陶心然握在手心里,那么,在唐方的眼里,即便是玉石俱焚,他也不会选择做端木阳的阶下囚。可是,事情急转而下。陶心然用那样的方式,决定了他的此后的路,于是,他只有在她的写满悲哀,却也写满鼓励的眸下光点头答应——他从来没有拂逆过她任何一样东西,到了那时,他仍然愿意按照她帮他铺好的路,一路地前行。可是,一场草原之居,将两人彻底地分开。不是端木阳的手段如此的酷烈,折磨他的手段,又是如此的残忍。那是因为那个女子在他的身上寄予了希望,那么,他就只能将这份希望,全部地收为囊中。哪怕从此以后,只能默默地忍受。而今,又被人拦在身前,那人虽然身形如风,可是,向来习惯了听人气息的唐方,还是感觉到了,眼前的这个人的气息不匀,以及内息不继。那是身染沉疴的先兆。那是命不久矣的警钟。所以,一个照面之下,那个拦在他向前的少年,就被唐方感觉到,他的命,不过今秋。唐方站直了身体。他直直地望着那个拦住他的去路的少年,冷淡得仿佛流动的冰的眸子里,只有冷淡,只有冷酷。“川中唐门的唐方?”落照的语气,是探询的,是疑惑的。她抬眸,望着这个少年一般的男子,忽然之间微微一笑:“唐方……”字字句句地重复着的话,有一种咬文嚼字沉吟。那种感觉,仿佛是冬天的雪粒,轻飘飘地落在冰封的河面上,然后,无论雪白还是透明,都结结实实地冰封在一起。再也无法移动。唐方蹙起了好看的眉。他的是被落照拦住的。所在,在落照的身体落地之后,那些王府的亲兵们,个个都跳下马来,然后,摆开加热,将唐方团团地围在一起。落照笑了起来,逐渐清晰的暮光里,那个有着冰雪容颜的女子,望着俊美得几乎超出六道轮回的少年,傲然地说了一句:“我叫落照……”我叫落照,是哀劳山下落家的落照——你可以没有听过落照,可是,却不能没有听过落家……唐方侧过头去,仔细地想了一下。落家,落家。那么久远的回忆,仿佛已是前生。那么久远的恩怨,仿佛隔了无数的岁月的风烟——当落家,这几个字,落到唐方的心里的时候,无数和往昔的恩怨,被浅波轻浪一般地掀起了,裸,露出了沉淀地沙层下面的,黑色的淤泥——落家,唐方是知道的。为了一件陈年旧案,为了一段被人刻意挑拨的恩仇,原来井水不犯河水的落、唐两家,从此以后,变成了不可解开的世仇。其实仇恨,就仿佛是被结成了无数个结的绳索,当结下第一个结的时候,你可能会觉得,若想要解开一个小小的结,应该是轻易而举。可是,当你还没有来得及解开的时候,第二个结,第三个结,接踵而来,到了那时,无论你是想要解开第一次,还是想要阻止下一个。那么,都变得无能为力——我们对仇恨无能为力,所以,只好任由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结下去,到了最后,都没有办法解脱。我们,在仇恨里,从来都没有办法解脱……“是的,我是唐方。”没有必要否认,更没有办法拒绝——虽然,唐方此时的心里,寻找陶心然,比任何事情都来得重要,可是,此时面对落照,面对着摆明了不可能解开的仇恨,唐方自然是无法脱身。在这世上,无论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躲避,永远不会是解剖问题的最根本的办法,而最根本的办法就是面对他,无论多么艰难,都面对他,而且解决他……所以,当唐方听到落照的名字,他就知道,今日之事,已经不能善了……落照冲着唐方微微地点了点头。她的湛如秋水的眸子里,终于都流露出激赏的光芒——不得不说,这才是她想像中的唐方,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绝对不会推诿自己的责任,都绝对不会将属于自己的责任推到他人的身上。这是一种担当,更是一种气魄。那是属于唐方的,独有的气魄……而只有这样的唐方,才配做她落照的对手——四周的亲兵,正慢慢地围了上来,那种作势欲扑的神态,还有那种虎视眈眈的表情,令到唐方不禁冷冷地一哂——什么时候,那个骄傲得独立于尘世之外的、清高得不沾染俗世尘埃的落家,也开始和这些不入流的王府亲兵们沆瀣一气了?可是,那一班亲兵之中,最起码有一半以上的人手,手脚伶俐,中气十足,任唐方怎么看,都不象是那些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却并无半点实力的王府亲兵的样子——唐方看到,那跟在落照的身后的一班亲兵之中,最起码有三两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他们跟在这一班亲兵们的身后,虽然并没有过分地显露自己的力量,可是,同为高手的唐方,却一眼就可以看出,那三两人,最起码可以跻身于当世的一流。虽然,尽量地扮演着王府亲兵的样子,可是,任唐方怎么看,他们站在这一群乌合之众之中,犹如鹤立鸡群。唐方知道,那几人,才是落照的底牌。而以那几人的实力,足以保护落照在任何的情况之下,全身而退。看得出唐方的眸子里的鄙夷。落照微微凝了凝眼神,然后,她轻轻地向后挥了挥手。唐方看到,那班亲兵就讷讷地退了开去。那神情,那速度,绝对不会是一般的兵士,对待一个外人,应该有的态度。唐方的心里,微微地动了一下,然而,也只是一下,就再没有了波动。要知道,落家的人,几乎每一代,每一个,都是非同凡响,他们虽然鲜少和世人接触,可是,应该知道的,不应该知道的,他们全部都知道。而且,这种了解,绝对是单方面的,要知道,他们可以了解你,可是,你却永远都不能了解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