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0——故人相见,相见无言听了落殊的话,端木阳的映着冰雪的淡色容颜里,忽然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怠倦之情。就宛如是被蒙上了阴影的月光一般,在这冰雪覆盖的街头,若隐若现。端木阳忽然淡淡地笑了起来,布满沧桑的脸上,被一层薄薄的光笼罩着,潜藏在这黑暗里,仿佛是明珠暗投的光泽,飘忽而不可捉摸。京城的街着,是没有风的,只有越来越浓的寒气,从这冰雪层中,从这远天黑暗之中,无孔不入地透了出来,如同针砭肌肤。风采……依旧?马车碾在车辙之上,发出坚硬的碎响。向来习惯疾驰于野的骏马,也有些不耐烦了,在这冰雪寒夜里不住地扬着蹄子,刨着脚下的冰雪,似是在催促沉默的主人快快归去一般。沉默,如同这寒气,浸**在整个角落。端木阳抬起眸子,望着那个三年前的故人,一向冷淡的眸子里,忽然流露出一抹说不出的讥诮的表情出来。三年时光匆匆过,岁月如同白驹过隙。可是,终究还是不一样了。三年的时光,将曾经熟悉的人变得陌生,将他们脚下的土地割裂开来,他们只能隔岸想望,可是,再也没有办法回到彼此的身边。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过遥远,犹如无法回去的往昔。端木阳细细地打量着落殊。三年的时光未见,那个站在寒冬雪夜里的落殊,依旧和三年前如出一辙——彬彬公子,温润而且完美——可是,端木阳呢?变化却已经是翻天覆地。当日曾经共赴灯昏罗帐红,醉倚温柔乡里的伙伴们,而今,已是天壤之别。呵呵……要知道,三年风霜,三年雪。岁月如风刀,刀刀催人老——而今的端木阳,虽然依旧只是二十二岁的韶龄,可是,他的浸**着风霜的眉角,他的锋利如刀锋的眼神,还有他的眉角之间,那遇神杀神的锐气……这一切,都在诠释着这个少年皇子的成长,都在诠释着,这个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子,在这无情的岁月磨砺里,是如何迅速地成长,犹如太阳的光芒,在墨云散去之后,散发着的光芒万丈。而今,日转星移,而今,物是人非。曾经存活在当日画面里的人们,再回首时,只有再不是以前的那个年轻皇子的模样啊……端木阳的那一抹笑,令近在咫尺的落殊忽然感觉到有一种说不出的惊心——第一次,那个向来处世不惊的落殊,只觉得眉端微微地跳了一下,他望着端木阳,微笑道,“听六皇子殿下说,三皇子殿下将在近日还京,落殊还在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睹三皇子殿下的风采,真没有想到的是,这一个转眼之间,就看到了啊……”“看来,京城,还真是小啊……”端木阳不出声地笑了一下。是的,这个世界,还真的是小啊,小得你从哪里出来,就要回到哪里去——“不知红袖楼的韵娘,今还在否?”端木阳背负着双手,望着街头转角处散发出来的淡淡的微光,忽然静静地笑了一下:“不知道,她的歌喉,依旧一如当初?”当年的韵娘,在这京城之中,一歌倾城,四方云动。可是,三年了,不知道那曾经留在记忆里的歌喉,是否和这京城里的第一处风景一般,一如当初?落殊微微地笑了一下,虽然轻浅,可是,却依稀含蕴着意味深长的洞察。而他的回答,显然也是出乎端木阳的意料的。落殊说道:“韵娘已经老了……已经久不听她唱歌。拚命珠玑巷里,又出了几名相当出色的伎子,虽然没有当年韵娘的一歌倾城,可是,听着,总算能入人的耳……却不知道三皇子殿下是否得闲,落殊愿陪三皇子殿下一醉……”端木阳转过亮晶晶的眸子,望着站在街岸的落殊,明明暗暗地闪烁着的光线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暗之意,就仿佛这正在充斥着天地之间的夜的黑。“下次吧……本殿今日还有要事……他日,本殿定同落公子共醉歌楼,不醉不归——”端木阳的话,说得极其含糊其辞。是的,对酒当歌,已经是昔日的潇洒,属于少年轻狂的青葱岁月。而今的端木阳,再也没有了可以挥霍的青春,就等于再也没有了任性的资本。当然了,而今的他,只是一个就连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的政客,他哪里还有一醉方休的资格呢?听得出端木阳的话里的萧瑟之意,仿佛暗风一般的席卷而来,带着说不出的阴暗,还有沈黯。落殊又淡淡地笑了一下,是的,你十八岁时最喜欢做的事情,或许就是你二十岁的时候,最想扔掉的——没有谁能在不同的阶段,永远地坚持当初的想法,就如没有人可以将十八岁时的岁月,永远地留住一般。人来了,风去了,可是,他们的之间,却站在了对面的立场,却站在了对方永远都没有办法企及的彼岸——“那么,既然三皇子殿下事忙,落殊就不坚持了……红袖楼上,落殊愿意长处久待,期待三皇子殿下和昔日一般,不醉不归……”“那么,三皇子殿下,落殊告退了……”落殊说完,也不登马车,只是从容不迫地踏着这长街残雪,朝着自己的府邸的方向,缓缓而去。端木阳转身,朝着落殊的相反的方向走去。没有丝毫的留恋。长街,长街雪。两个昔日故人,就这样分道扬镳,再没有一丝的留恋——“少爷……我们要不要?”看到端木阳消失,那个一直地跟在落殊身后的少年,忽然跨前两步,对着落殊静静躬下身去,然后,手腕绝然地一挥,然后,对着虚空,做了个“绝杀”的手势。少年的声音,轻如冰雪,冷如冰雪,在这无风的夜里,还未响起,就已经消散——是的,而今的他们,完全有能力能令这个落魄的皇子在一夕之间,销声匿迹。而落殊的眉角,依然含着一抹淡然的笑。就仿佛是一杯新冲好的茗,看不见时光的消逝,只看到它在岁月的间隙里,一分一分地被时间夺去最后一丝温度,最后,慢慢地变凉。然后,落殊说话了,那样的柔和的嗓子,带着幽远的回音,在这脚步的间隙里轻轻地响起:“不,现在还不是时候——”转过一个街角,再转过一个街角,可以看到前面就是四通八达的朱雀大街了。朱雀大街,是京城里的主干道,只要沿着这一条道路,几乎可以达到你想要到达的任何一个地方。路旁的灯,在这寒夜里,发出幽幽的暗光,而在这影影绰绰的暗光里,落殊的声音,和这昏黄的灯光一样,有一抹说不出的,暗黄的沉重色调:“端木阳现在还动不得——皇后的那一班人的眼光,全部都在端木阳的身上在,而今的太师一党,都在殚精竭虑地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对付这个叶赫那拉家族最新拉拢来的新贵——相信不用我们动手,端木阳都会自顾不暇。”落殊的分析,一如他的人一般,冷静,而且一丝不苟。而他的话里的随意的凝重,就仿佛是凝结在这空气里的寒意一般,虽然轻淡,可是,若是累积得多了,依旧令人无法承受。跟在落殊身后的少年脚步慢了下来,和落殊保持着微妙的,一前一后的关系。而他的鹰隼一般高傲的头,也在这个年轻的少主的面前低了下去,宛若听话的小兽,正在听耐心的主人,好脾气地驯导着,不疾不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