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相国寺附近的百姓,瞧见这里有打斗,那个兴奋劲当真难以言表。须知,西北原就多豪壮男儿,对于打架斗殴,虽不致热衷,却也不会逃避。能在集市时,瞧见武士比武,对于这些百姓来说,确实一桩值得吹嘘的事!崆峒一脉的武学追溯到洪荒轩辕问道广成子,后又经赤松子发扬,最终形成当今的崆峒源流。剑术虽为武林一绝,可拳术也是称冠天下。一套《七伤拳》,以意念运拳,以柔劲制敌。运转舒展,连绵不断,拳法运行成环,劲力内蓄阴绵,外现迅猛,实为绵柔。是一种极为难练的阴毒功夫。被七伤拳击中者,开始浑然不觉,但柱香之后,浑身经络处处寸断,脏腑尽裂,惨不堪言,再无救治。当今崆峒掌门散桑真人,就号称自己是拳剑第一人,这名声已被他保留了二十年。二十年里,虽说华夏武流甚多,单说与崆峒一般渊源流长的便有峨嵋、昆仑二派。再说年数较少的,却亦有数百年历史的,便有少林、五台、华山、点苍等……其余过百年的各大武林世家和江湖帮派委实如江河鱼鲫数不胜数,可硬是无人敢与他一搏。从中便可看出,即便那“拳剑第一”四字有些荒谬,也有些脸上贴金,自我吹嘘,却亦非是十足的虚假,否则,早有无数人来挑战,岂会让他太平享誉二十年?楚王世子是楚王符斐答应散桑真人三大要求,并且耗巨资大肆修缮崆峒问道宫,如此种种委屈之下,方收下为徒。尽管这样,但崆峒武学真髓,他依然未得十足传授。不过十数年来,由拳剑第一人耳提面命,淳淳教诲,也算个江湖二流高手。他眼下施展的《五行拳》,同时也正是崆峒神拳《七伤拳》的基础工夫。小石头瞧他说不得几句,便已动手,登时吃惊不已。但转眼看他仅是防御,不由稍感心安。心想,为何世上之人总想着以武力来论是非?我打断他的剑,赔给他便是,何以不饶不放?过了半晌,又见楚王世子一直不进攻,当下迳自照着《龙行八法》的步伐分列脚足,双眼更是不眨一下地紧盯着,生怕突然遭袭。便这样,一个是怕对手太强,不敢进攻;另一个却是不愿打架,更不愿凭武力来断是非。当下就僵持在那里。雷府一行原就清晨出门,在寺中待了许久,又在寺门外噪嚷了数个时辰。不觉,天光已将正午。在旁之人看他们二人迳直伫立,不禁纳闷。但里面的玄机,却没一人可以看出。雷倩仅由父亲传授过基础工夫,比武经验也少,凭她的眼力确实瞧不出来。而旁人连雷倩都尚要不如,那便更是糊里糊涂了。只道,高手比斗均是如此,多半是在蓄势。一待气势十足,就是敌手被枭之刻。可惜随着天日偏移,二人仍无半丝动手的迹象,大伙就沉不住气了。首先是雷倩轻击马鞭脆响,怨道:“到底要不要动手啊?老在这干瞪眼,不如罢手好了。我们看得人也累。”众多公子们顿即附声。小石头愕然,心想,旁的女子假若看见此种情形,怕是躲得远远。这五小姐当真稀奇,居然喜欢看人打架?另一边的楚王世子也是赧然,心道,罢了,罢了,由得被人轻视,我先出手那又如何?反正要与他斗上一场。思至此,大喝一声,接着沉声道:“小子,看本世子的拳招。”声到拳到,迅猛疾速。原是斜撩的右拳瞬时变成由上下劈式,而横于胸前的左拳,蓦地向外伸了半尺,依旧没有击出。这是他防着小石头另有古怪,故此用《五行拳》的金性拳作攻,用土性拳防御。小石头骇极,没料他一直不动。然一动起来,竟是这般犀利,尤其那劈式一拳,耳中隐隐传来金刃劈风声,几当是斧砍。当下不敢大意,左脚陡然一晃,右足原地一转,身势微偏,这一劈就已闪开。心下暗道:“昆仑绝技果真不凡!”这当儿,他对冲虚子的感激,委实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心想,若非老前辈当日授我绝技,今朝势必被人活生生地打死。大伙见他们突然动手,心下很是兴奋。觉得先前忒久辰光并没白等。尤其潘国舅等人直念着,小石头定要狠狠地教训下那鸟世子,教他知晓京都长安可不比他凉州。这里是咱们的天下,怎么轮,也轮不上你小子在这唧唧歪歪。楚王世子一拳击空,并没诧异。当下手作环抱,脚游弧形。腰扭则胯转,肩旋则膀拧。每招每式比当年在崆峒习武时,还要认真严谨。生怕一个使得不好,便教那可恶的家丁给钻了空子。其因就是,小石头先前的出手电闪即至,让他压根便没瞧清。眨眼间,就是剑断人失的结局。他边行边看,双眼不敢闪神,紧紧盯着小石头的一举一动。《龙行八法》原就防御为主,他总在外围不断绕走,一直没有进攻。偏是教小石头好生为难,不知该动还是迳自伫立,坐待良机。又忖,反正我本不想与他比斗,既是如此,岂非乘我心意?当下便心神紧收,抱元守一。周身不松而自松,不静而自静。想着,你不动我不动,待你动了,我偏比你动得快。瞧你怎生对付我?大伙见他们堪堪交了一招,又回到起初的对恃情势,不禁“嘘”声四起,大失所望。对那楚王世子尤其口毒,说他胆小怯悚,不配做个男人。倒不如挽云鬓,着裙装,作个女子罢了。此刻,楚王世子心神俱放在小石头身上,对他们的辱骂半句也未听进。他们却道,骂得稍轻,不够带劲,索性破口大骂。一时间脏言污语,层出不穷。雷倩听了半晌,实在听不下去,陡即“哼”了一声,俏眼冷顾,嗔声道:“我们女儿家何时惹上你们了?”公子哥们一听,暗道不妙,均想,不好,一个不慎,招惹了姑奶奶。忙即寒噤不语。便在这时,猛听得一声长笑,其声清朗已极。大伙望去,原是一中年秀士,着一条白色长袍,正在不远处踱步而来。待到近处,看他白袍虽旧,却是干干净净不沾片灰。这人三缕黑须,随风飘舞,一派仙风道骨。行至小石头与楚王世子的数丈开外,即停下脚步,澹笑道:“女子原就逊男一筹,遭及口祸,也属难免。”看他轻轻说将,然声音浑厚,如鼓瑟拂响,偏是飘送至在场的每一人耳中。雷倩最忌这等话语,俏眸横睨,举着细小马鞭,指向那中年秀士,斥道:“荒谬,你倒说个理由,何以女子非要逊男一筹?”中年秀士淡淡地道:“就天地而言,是天在上不是?”雷倩愕然,未想这便是他的道理。尽管隐隐地微感不对,但她素来不擅文章,喜好的就是弄枪舞棍,目下要她辩驳,无疑难比登天。正觉羞恼难当之际,软轿里的二小姐忽然温温地道:“先生,就阴阳而言,是阴在上不是?”她在轿里闻得妹妹受窘,当即出言解困。须知,她可不同雷倩,若非大秦俗规,女子不得参加科举,难保她不会高步云衢,金榜题名。瞧着雷倩自听见姐姐说话后,便笑生双靥,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中年秀士乐在心头。其实,他并无恶意,只是适才见着雷倩挥斥纨绔们的骄蛮,一时觉得好玩,是而插嘴逗逗。不过既然业已开始,且又遇着一位秀外惠中,明心兰质的姑娘,竟是大感有趣。又道:“就刚柔而言,是刚在上不是?”二小姐接道:“就内外而言,是内在上不是?”中年秀士微愕,没想她答得忒速。于是续道:“就乾坤而言,是乾在上不是?”二小姐道:“就牝牡而言,是牝在上不是?”中年秀士哈哈大笑:“小姐果然不凡!我再问最后一句。凡人皆称老爷太太,是老爷在上不是?”二小姐道:“阁下过誉了!最后一问嘛……妹妹,你过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