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胖老儿地提醒,小石头方想起时辰已晚,自己与他们絮絮叨叨实已大半天。眼下,五小姐还不知有没回家?倘然出了什么事,那自己当真罪过尤甚。想到这茬,忙道:“好了,不多说,我还得回去做事!明日再会!”胖老儿愕然,诧道:“做事?做什么事?”小石头原不想说,但被他拽着不肯放,无奈道出当日自离开摩天峰后,到了长安城,然后如何得阴差阳错当了雷府的仆人。至于冲虚子收他为昆仑弟子一事,囿于冲虚子的关照,他倒没有讲明。听完之后,胖老儿怔怔半晌,兀自低语:“仆人?家丁?”说完,突然大吼一声,显然很是盛怒,斥道:“小兄弟,你是什么身份?你可是咱们天罗教的圣宗。一旦此事传扬出去,那天罗威名岂非荡然无存?你……你……”戟指小石头,却见他直气得手指颤抖,须眉狂舞。但他望着小石头茫然不解的神色,心想,与这傻小子有甚气的,说也说不明白。当下狠狠地甩下手指,在大厅里来回不断地走动,犹如一只伤了的野兽,满腹怨恨,可惜一时寻不着发泄的对象,让他好生难受。只看他愈说愈是恼怒,始终在那暴跳如雷,气急交加。小石头不忍他一把年纪还发恁大的火,甫想开口劝解,忽闻得瘦老儿阴恻恻地道:“老胡啊,老胡!人说咱糊涂,我原不承认,可如今,看你这样,我是哑口无言。”胖老儿陡闻,气急败坏地高声道:“放你的屁,哑口无言了,还忒多话?”瘦老儿嘿嘿冷笑,胖老儿骂道:“笑什么?难看死了!不许笑!”小石头与冰清虽知他们素来嬉闹,却不知竟是诙谐如斯,不由忍俊不住。但生恐再引胖老儿生出更大怒气,惟有强抑。如此一来,未免难受异常。瘦老儿被胖老儿大声叱责,居然也不发怒,依旧嘿嘿数声,随后道:“你怕天罗威名荡然无存,可我有个法子,能让天罗威名依然巍屹。”胖老儿双眼一翻,隐去眼黑,以全白对他,嗤鼻道:“你?够了吧!你那心计多半还不及我老胡呢,尽在这瞎搅糊。”说到这里,“磔磔磔”地怪笑几声,又道:“罢了,给你个机会,把你的狗屁法子说出来,让老胡替你斟酌斟酌。看看你这段时日有没进步!”他刚说完,瘦老儿倒也听话,便道:“知道小兄弟当仆人的,惟有雷家的人吧?”胖老儿点点头,可想起这样一来,未免增他颜面,随即把头一侧,冷哼道:“废话少说,快快切入主题!”瘦老儿睬都不睬,继续道:“既然只有雷家的人,那么假使有一夜雷家鸡犬不留,还会有人知晓小兄弟的事么?”这话一说,胖老儿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只见他登时抚手大笑,连声道妙。冰清面色不改,权当听了个小故事。可小石头没听懂,疑道:“雷家好生生的,怎会一夜鸡犬不留呢?固是得了瘟疫,怕也没这么快吧?”胖老儿嘿嘿数笑,懒得理他。瘦老儿说完之后,偏是已然假寐。无奈,小石头向冰清望去。他知道冰清神机妙算,聪颖无比,自己是大大的不如。那时在摩天峰上就已养成了这个习惯,但凡有甚疑释不解之事,必向冰清询问。而每每提问,她却从无碍口之时,均是一一予他解说,为他剖析疑难。这当儿,自然而然地便想起了她。冰清察觉到他的目光,芳心不禁一热,想起摩天峰上的日子,那会当真是无忧无虑。脑海里浮想联翩,思起当日温馨,刹那,原先想故意冷落小石头的念头,骤然尽散。情不自禁地笑道:“二老的意思,就是亲自动手,让这设想尽快实现。”小石头一听,骇然失色,手足冰冷。心想,人说天罗教是魔教,伊始,自己颇不以为然。但时下一闻,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外界传闻,兴许较真实一面尚差上几分。想起雷家上上下下,包括男仆及丫鬟,足有三四百人。瘦老儿居然色平言淡地说出悉数弑绝的话语,而胖老儿竟是抚手大笑,为这毒谋连声喝好。霎忽间,他是怵耳惊心,恍遇梦魇。对这世上之事,确实有些匪夷所思。须知,胖瘦二老在他面前,一直便是慈眉善目,素无怒声斥语,他心下实已当他们是自己的爷爷辈。却不知,他们竟会狠毒到如此地步,为了灭口,居然拟满门诛戮雷家几百余口。他可从未想过糊涂二老会力有不及,整座雷府除了那雷家老爷雷啸岳身手超绝以外,其余的怕都不是糊涂二老的一招之敌。纵连那武总管,想必也只是多挨数招而已。二人若到雷府行凶,不是百人辟易,所向无阻,还会有甚结局?惶恐之余,悚声喊道:“不、不……你们,你们怎可这样做?我、我决不允许!”急切里,浑身真气暴涨,阴阳两息在经脉内疾速汇成一个旋涡。愈积愈多下,丝丝溢出体外,仿佛如林剑戟、如山刀斧,浩浩荡荡,壮气森森。无形的威压阵阵辐射出去。诚然不含杀气,但那股愤怒和坚定,偏予人一种身置泰山压的感觉。胖瘦二老距离极近,首先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只觉体内真气值此一瞬竟是凝滞欲窒,几将崩溃。冰清毫无内力,尽管离得稍远,然也最为不堪,陡即委顿在地。只是在倒地的刹那,心中酸楚无限,暗忖,他为了雷家小姐,竟要弑杀咱们!这个念头,当时便随着她晕厥之际一同藏进她的脑海。瘦老儿一见,心中焦急,强撑余力,嘶声道:“不……你……”诚然吐词不清,但小石头望见冰清突然坠倒,顿时目眦尽裂,内心着慌,蓦地真气全散,急忙抢上扶助,把她置于自己怀里,怆声叫道:“冰清,冰清……冰清……”压力骤失,二老自然恢复,恐骇之余,未免冷汗滴落,暗自庆幸。相顾一眼,看了看对方的狼狈之像后,连忙一同上来探视冰清。瘦老儿精擅拳法,是而对人身经脉较胖老儿熟矜得多。拿起冰清的右手,稍一查探,随即长出一气,道:“还好,尚算无碍,只须休息数日即可!”胖老儿点了点头,这会,他想起此事的罪魁祸首。横眼睨向小石头,怫然道:“圣宗,你怎么回事?难道你不晓得冰清没有丝毫内力么?”小石头此时伤心已极,只是垂泪颔首。胖老儿一见,愈发恼怒,大声道:“既然知道,你怎地依旧内力外放?难道你为了雷家人的性命,想杀了咱们三人?”说到后来,声嘶气竭,似对小石头所为,失望到了极处。小石头却感愕然,他压根不知冰清的晕厥,俱是自己所为。疑道:“胖长老,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半句也没听懂?谁说我想杀你们?”胖老儿哼了一声,冷笑道:“你好威风,好杀气,闻人圣宗传你《不死修罗神罡》莫非就是让你为了外人的性命,来弑杀咱们这些圣教元老的?”看着小石头茫然不解的神色,他愈加气恼,嗔道:“难道你适才真气外放,自己不晓得么?冰清就是受不住你的真气压力,以致晕迷!”“啊!”听完胖老儿的斥责,小石头恍然大悟,失声惊叫,一番话终于解开了心中疑团。伊始,尚迷惑胖瘦二老怎地态度大变,突然对自己凶声凶气,原来絮果兰因俱在这茬上。忙道:“胖长老,我真不知道呀!这《不死修罗神罡》自在圣宗秘窟内,得闻人前辈传功至今,我便从未修炼,对于它的威力,我更是不知。适才的事全是误会,全是误会啊!胖长老,请你一定要相信!”瞧他神情诚挚,言辞凿凿,胖瘦二老互视一眼,微微点头。先前由于一时怒气,以致没有细细考虑。如今想起他为人,旁人不知,他们会不了解么?自七里塘,再到中毒时,他满身的不屈;后来摩天峰下的倔强,宁愿身无分文而独闯天下,也不愿接受天罗教的点滴之惠。种种均反应出了他的淳朴厚实。想到这里,二人释然一笑。胖老儿道:“小兄弟,老夫相信,老夫相信……”闻得此言,小石头胸中一阵温热,差点热泪盈眶。瘦老儿拍拍他肩膀,道:“你先回去吧!咱们会唤人照顾冰清的。”尽管“嗯”了一声,小石头却兀自未动。瘦老儿知他心思,又道:“圣宗,你尽可宽心。既知道你对雷府的人有恁多情谊,那便决计不会再去动他们。适才的主意,就当咱们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好了。不过,你终须记住,既已身为天罗圣宗,那是再无推脱之理。何况,现下的圣教确需要你登高一呼,端本正源。否则,圣教危矣,纵不致败亡,然从此衰微定是无可争议的事。要知道,咱们这些人多多少少,手上均有些正道之人的鲜血,若圣教败落,想必咱们也没得活路。”说到这里,他嘴角微牵,依稀苦笑道:“咱们二人反正耄耄老朽,时日无多,但其他人只怕会给那些俟机报复的伪君子一一诛绝,屠戮至尽。俟时,天罗圣教在中原也就无立锥之地,惟有浪迹天涯的份!”听他语调悲怆,小石头颇觉心软。但想想,若整合了天罗圣教,让它兴盛起来,到时,岂非是道高三尺,魔高一丈。天下势必血流漂杵,仓夷满目。斯时,正道尽沦,礼仪全丧,百姓处于水深火热。囿于胖瘦二老起初的定计,再则瘦老儿适才说的那句‘手上多多少少均有正道之人的鲜血。’他一人这会迳直在那胡思乱想,唬吓自己。说了半晌,未得他半句回音,瘦老儿大叹无奈。小石头闻得叹息,瞬即回醒,心下此刻没有确切想法,便打算着先拖上一阵,总比立时回应得好。索性道:“二位,时辰不早了,晚辈先告辞了!”胖瘦二老听了他的自我称呼,忍不住又是苦笑。胖老儿存心不让他轻松,回道:“告辞就告辞吧!过两日俟冰清好些了,咱们便来寻你。”瞧着他脸色一紧,胖老儿暗乐,心道,你让咱们不安生,老夫也不让你安生,嘿嘿……看着小石头出门,他回过头问瘦老儿,“老涂,你看小兄弟会继续再做圣宗么?”瘦老儿道:“这个惟有天知道!老夫怎晓?”胖老儿气窒,诘道:“我老胡方才不就说了你两句吗?不用这般耿耿于怀吧?”瘦老儿怪眼乜斜,冷嗤道:“老夫会和你一般见识?哼……”胖老儿嘻嘻一笑,怪模怪样地谑声道:“我知道你会的,嘿嘿……”瘦老儿回眼一瞥,说不尽的轻蔑,斥道:“幼稚!”被他连续阴阳怪气地叱责,胖老儿心中尤是不爽,立时反唇相讥:“幼稚便幼稚,总比你个死人脸好!哼……”说罢,气哼哼地负手而去。但须臾,却见来了两个侍女,扶着冰清往后院厢房而去。瘦老儿自语道:“原来是去叫人!老夫伊始当他耍真的呢!”回了雷府,小石头一见人便打听五小姐回来没有?待闻得雷倩已归,不由暗松一气。心想,总没酿成大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自我安慰下,当即回房歇息。翌日,小石头原道雷倩会来,不料想,直至午时,仍未见她身影,不由暗想,看来这趟是得罪大了。但这样也好,老是逛街不断,却也没甚意思。这想法堪堪完毕,只听得那边厢有人道:“听说夫人带着二小姐,五小姐,三少爷,四少爷,回老家祭祖去了?”另一人道:“是啊!”原先哪人又问:“怎地老爷和大少爷不去?”另一人回道:“老爷身系京都守御重责,岂可轻离军营?大少爷嘛!现下是御林军付统领,自然也不能擅离,所以就不去喽!”原先哪人恍然明白。小石头恍然大悟,寻思着,原来不是五小姐不来找我,而是人不在啊!唉……没来由地叹了一气,想着雷倩一旦回家后,自己的逛街岁月又要重始,不免苦恼万分。晃眼数天。没有雷倩烦扰的小石头当真是生活悠闲,舒爽无比,除了每日教导宋仁等人习武外,便是训导小禽。至于小贵,几乎已经忘了他似的,从没任务分派。这一日,小石头在宿舍外的庭院里喂小禽肉食。照理,按小石头的身份决计得不到忒多肉食,可一来,他声名响量,除了四大管事外,其余听到相国寺传闻的下人们多多少少均对他敬服,能有机会亲近,别说是些肉食,即便整桌菜肴,他们都会照办无误。二来,瘦弱少年宋仁又分在厨房,纵是旁人不愿,他也能偷些出来。是而,小禽的食物,倒不用多虑。此时的小禽经十数日的饱餐,又在小石头无微不至的照料下,身躯已然大了不少。尽管未达成年鹰雕那般的巨大,倒也差相仿佛。一人一禽间的喂食,极是有趣。小石头没把食物直接递到它嘴边,而是向天抛起,任它自己去捕食。倘然一个不幸,没捉到,那落在地上的肉食,它是再也不能触碰。这就是小石头苦思冥想出来的训练方法。刚开始,小禽有些不适应,捕到的少,掉在地上的多。但随着时日一长,这种捕食方式,便愈益熟练起来。由原先的十扑中半到十扑掉一。直至现今,它已十扑十中,时而还会玩个花样,或是把肉食在半空里耍舞一会,才吃进肚里。每当这时,小石头总会笑它耍宝。然小禽依旧自顾自乐,对他的讥笑,固未嗤之以鼻,却是直如不存。这会儿,小禽便在耍宝。只见它双翼一展,“呼”的一声,扇起空中一块即将掉落的方肉。随后,猛地向上升腾,姿势优妙已极。纵没它父母的威势,但已稍有风范。相信假以时日,必能睥睨天穹。眨眼,已飞至方肉的上方。又见它双爪挺直,如枪如戟,一下便扣住了方肉。小石头微笑仰视,望着原是嗷嗷待孵的小禽,此刻翱翔雄浑,腾挪恣肆,心下大感欣慰。原道它定会吞食那块方肉,却不知它依然不肯罢休。在离地丈余时,忽而掠过一道弧线,以霆不暇发之速向天抄起,直直腾至数十丈。远远望去,惟见一黑影时。它双爪微松,让方肉自行由空跌落。然后如一道金电倾泻,快速地俯冲而下,超过正往下掉的方肉,站在庭院的一处檐角上静静地等待。顷刻之后,方肉随至,它右翼轻振,把方肉再次扇起,继而尖嘴大张,待着那块方肉自己掉到它口里。目瞪口呆地看到这里,小石头笑骂道:“小东西,越来越懒惰了,吃个食物,都要让它自己落到你嘴里。”小禽“咕噜”一下,咽下方肉,朝他欢鸣数声,随即飞起,落在他肩膀上。用自己的鸟首磨蹭着他的颈脖,以表欢喜之情。小石头呵呵地笑着,抚摩着它愈来愈硬如钢铁般的绒羽,道:“好了,好了,别撒娇了。”指着不远一树梢,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