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告别华山众人以及穆淳风和苏氏姐弟。并相约,俟时在汴梁相会,愿为歼灭幻骨门,助上一臂之力。他此刻已非几年前那样懵懵懂懂,行事木衲。心想,既是服役,那我到了即可。到时,寻个空隙,溜将出来。而且,那通臂与我尚有着大仇恨,岂可任他逍遥?邓蓉依依不舍,一直送他到山下,方肯回去。下了华山,往东行,一路问讯,不一日到了信州。信州军营乃是大秦国设在极东境防范大周与大汉的边关驻扎重地。全营三十万秦军,大帅为秦国名将高广。其人本是秦宫御林军统领。十五年前,秦汉稷山大战,大秦过黄河,直取合津,后在稷山遭遇汉将索飞。一场恶战,秦军先胜后败,被汉周两国联军,追杀千里,并被围信州。斯时,高广临危受命,率都城禁军三万,往救信州,以奇袭术,大破索飞的盘蛇阵。不仅救得秦军十余万,且汉军大败,周军连夜退走过河。至此,高广名震天下,成为天下名将。不过,囿于汉将索飞,秦军再未渡过黄河,只能驻守信州,与汉军隔河相望。信州虎翼军营。一个衣着朴素,身材雄伟的青年,走到军营门口,向营门前的一位守兵问道:“这位大哥,这里是信州军营么?”守兵瞄了他一眼,道:“不错!你找谁?”说着,以守兵特有的生性,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人。只见他怀里抱着一只小似狗似猫的小宠物,搂着宠物的手指上,赫然还有一只大大的扳指,花纹古朴,黝黑无光,虽无宝珠点缀,但瞧来颇是典美。再看他容貌,额庭饱满,地谷方圆,双眼深邃如一汪幽潭,教人在他面前,不觉便会有种被慑之感。青年正是小石头。自两位师傅闭关修炼,辞别华山,他便出谷下山,来信州继续认罪服役。耳听守兵问话,小石头笑着道:“我叫小石头,因为得罪了秦皇,所以被充军至此。”他一路艰辛,好不易寻到地头,此刻得了确信,自然笑得由衷。殊不知,这番傻哩傻气的话语,再衬上他独有的憨笑,在守兵心中无意间竖立起的高人形象,顿时土崩瓦解。守兵愕然,没想有人诚实如斯,再次打量,见这家伙确实憨厚木衲。不由心下鄙夷,暗道一声,亏他生了副好皮囊,不曾想仅是一傻瓜。索性喝道:“那你怎没有衙役押送?”小石头方想回答,便听见身后马蹄声响,当下侧身闪过,一望,却是一将军打扮的青年,跃马进营。与此同时,营门前的十余位守兵,肃站行礼。青年将军望见小石头,忽然勒缰止马,问道:“此是何人,为何在营前鬼鬼祟祟?替本将赶了!”原先与小石头说话那守兵,上前打礼,说道:“禀王参将,此人是长安城来的充军犯人,小的正在审问!”“哦?”王参将在马上望望小石头,见他手上抱着一小猫咪,旁边又没押送衙役。不禁诧异,用马鞭指着小石头,问道:“衙役呢?”小石头老实回答,把衙役在途中被强贼杀害,而自己为了服罪,便自行赶来了信州。只是被谁杀害,自己又何以晚到恁许日子,他偏无法说清。只得含糊其词,说是不认识路,是而路上耽搁了。王参将一闻,点点头,看他怀里的小狻猊实在可爱,忍不住觊觎,心道,若把这小家伙,送予茴香,她一高兴,不定,我便成了她入幕之宾。咳了一声,装腔作势道:“你既是充军役的,岂不知营里规矩?怎可带个畜生来?还不快快交给本将军?”小石头怔忪,没想古时服役规矩忒严,暗自懊悔当时没把小狻猊留在幽谷。可这会既已带来,却也由不得扔弃。商量道:“将军大人明鉴,此畜是家师所赠,还望大人能通融、通融!”王参将大怒,斥道:“一派胡言,简直放屁,你以为充军服役是在玩杂技么?哼……”说话时,暗中打量小石头,待见他神色忿忿,兀自不服,即知那小猫咪用骗是骗不来了,脸色登时更为狰狞,大声道:“本想饶你一马,殊不知你不识好歹。本将军问你,那衙役可是被你杀害的?”闻言大惊,小石头喊冤:“不不……小民岂会干出这事?”“你没干?那衙役呢?刁民,不好生惩治,谅你不会招!来呀,予我绑了!”王参将一心想诬杀掉小石头,随后夺了小狻猊,用来取悦佳人。至于有否冤屈?他压根就没摆在心上。“喳!”旁边上来两位士兵,顿把小石头五花大绑,捆得严严实实。他们晓得其中必有冤屈,再者王参将为人,营中无人不知。故捆绑时,并没用大力,反而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小石头。但在外表看来,无疑穷凶极恶,其中奥妙,也惟有局内人方知。小石头念着有信州主帅是雷啸岳的好友,心想,便先耐你这狗官一会,至不济等高大帅来了,总有你好看的。双手被绑,自然无法再抱小狻猊。本在寐睡的它当场一个大叉八,“啪”的一声,趴在地上。惊醒之余,低吼一声,便想寻小石头问个明白。神兽怒吼,万兽骇悚。万物之灵的人类未觉害怕,可附近的马匹,那里安稳得了。顿时扑簌软瘫,颤抖不已。王参将的**马匹,离得最近,首当其冲。却见它“咴咴”一声长嘶,前蹄腾跃,骤把毫无防备的王参将掀落下马。继而,落荒而遁,几个呼吸,跑得无影无踪。即便王参将在后,大声呼斥,也是没用。再看他头盔掉落,身上甲胄斜倒,好不狼狈。尤其落地时,屁股着地,此刻臀部疼痛不堪,用双手捂着。与先前意气风发的神气样一比,不禁让人暗自发噱。边上守兵人人强抑,捱得好生难受。小石头忍不住失笑。王参将闻着,朝他狠瞪一眼,气道:“押下去,押下去,午时三刻予我斩了!”小石头大骇,忙道:“将军,我是充军服役,不是斩首啊!”王参将怒道:“随意杀害衙役,难道还不是死罪?哼……押下去,押下去……”小狻猊机灵,瞧着他们好像不是在寻开心,立时一个扑跃,撞倒小石头身后的兵士,再一咬,断了绑着小石头的绳索。回头向王参将哧牙裂嘴,森白的牙齿,“哧哧”做响,固是未现原躯,可也吓得邓参将毛骨悚然。先是抱头鼠窜,躲进营里,接着爬上营门,嘶声喊道:“好你个充军犯人,居然用猫咪怪兽拒捕,来啊!来啊!给我杀!”一个稍近的士兵,本想用长戟刺那小狻猊。怎料,长戟刺去,小狻猊臀部一扭,身子一晃,轻巧躲开。白牙却咬了上去。“嘎嘣”一声,大秦正规军制的长戟居然被它硬生生地咬断。见此一幕,众士兵止步骇悚,不敢上前。失去武器的士兵,其实和普通老百姓无甚不同。而且小狻猊的如电速度,尖牙利齿,也让他们暗中掂量,实非人力可及。由得为那不良参将送命,毋宁留着性命,保家卫国来得划算。“住手,什么事?”原本迟疑不前的兵士们,闻之大喜,当下惶惶散开。来得是一将军,看岁数不大,约莫三十出头,国字脸,粗眉大眼,身形极为魁梧,站在那里几如一座大山。身着狮头护肩甲,亮晃晃的鳞片,一烁一闪,衬得他越发威武。见着士兵散开,他又问:“到底怎么回事?马匹何以受惊?”王参将此刻从营门跃下,说道:“胡将军,你来得正好,这小子不知从那里寻来一只猫咪怪兽,非但拒捕,而且还把马给惊了!”胡将军顺他手指,望向小石头。冷森的目光,瞧得小石头心泛寒意。立马说道:“不、不是!我没拒捕,我是来自首的。”看了半晌,见这青年虽然衣着朴素,风尘仆仆,然总有种说不出的深邃和蕴涵,让人无法小觑。胡将军奇心大炽,说道:“进营后再说,给我带进来!”吩咐完士兵,转身回营。见这新来的将军虽然煞气腾腾,但面含正气,小石头心想,这人多半会明辨是非,不会胡乱杀人。思忖间,便跟着士兵进了军营。刚走了会,又见一传令兵跑来,问道:“大帅有问,营中马匹何以受惊?”胡将军道:“请回禀大帅,虎翼营统领胡塍正在审问。”传令兵得了回应,登时返身,回禀大帅去了。过了会儿,传令兵又至,大声道:“大帅有令,命胡将军带犯人到大营。大帅要亲自审问。”“喳!”胡将军抱拳应命。当下,一众人改往大营而去。到了大营,小石头先在外面稍待,等营内有人唤了,方才入内。却见上座的是位庞眉皓发的年老将军,左右两侧各有几位将军,那胡将军也在边上,站得如松柏笔直。这时,年老将军打量了会眼前这位据说是没有衙役押送,自行充军到这的年轻人,问道:“何名?”小石头不亢不卑地道:“小石头!”老将军一怔,想起好友天策大将军雷啸岳托付之人,似乎也叫小石头。凝目须臾,瞧他从容自如,尤其隐有道风,予人高深莫测之感,不禁暗喜。心想,也惟有这样的人儿,方能当得起天策大将军的特殊关照。当即问道:“你曾是长安雷府的家丁?”“嗯!”忙不迭地回道,小石头心想,这人必是雷老爷所说的高广将军,嘿嘿……那我定然没事了。年老将军确如他所料,正是信州秦军主将高广。他与雷啸岳是多年至交,一在外,一在内,共同为大秦兴盛而努力。只听他道:“你能在没有衙役押送的情况下,独自到信州服役,可见你分外诚信。像你这样的人,本帅欣赏得很。就留在本帅身边,做一护卫便是!”说着,看见小石头怀中的小狻猊,又道:“不过,军营有军营的规矩,你这小猫咪,在平常可不能总抱着!而且,总是把马惊着也不好。哈哈……”他直道小狻猊,必是一头异种猫咪,却全未想及眼前这只小宠物,乃上古神兽。小石头一听,惭赧不已,立道:“是、是、是……”“下去吧!”高广挥挥手。显得仪态雍容,又是豪气四溢。鞠了一躬,暗道侥幸,小石头返身出帐。尚未及打量营周情形,即有一位士兵,从帐内跟着走出,对他道:“你叫小石头?”看着他,小石头点点头。那士兵鼻孔朝天地道:“跟我来!”说完,自顾朝前走去。神情和语气显见很是傲然,对小石头这样的新进人员,颇含轻蔑。小石头做过三年伙计,又当了大半月的家丁,对于这样的颐指气使,倒也习惯。回以一笑,迅即老老实实地亦步亦趋。不多会,行到一处营帐。士兵道:“你就住这。有什么事,问你的同僚即可!”说罢,也不待他询问,便走了。等他走远,小石头自语道:“幸好,幸好……今日尚算顺利!”庆幸之后,掀帐而入。但见帐内三三俩俩地有着不下十余位兵士。有的卧坐榻上,有的聚首聊天,好不热闹。闻着有人入帐,众人抬头,见一雄伟青年,气昂昂地入内,只是看他怀里抱着一只温顺异常的小宠物,却是不伦不类,简直像个小娘们。由于不识,即便内心发噱,众人也未大笑,只得忍着。其间,一人站起,问道:“小兄弟,什么事?”这人生得瘦小,但脸容威猛,满面的疤痕暂不说,单这音量,就非是寻常人可以喊得出的。可这人偏是轻巧发问,就已有如此声量,也算是异数。没想到有人说话,会有恁响的声量,小石头惊了下,差点失手摔下小狻猊。但他在华山幽谷经两位世上罕有的金真高人细心栽培之后,确已今非昔比。当下稳住心神,朗声道:“是大帅要我来得,要我住在这!”众人一听,顿然明白,原是新来的同僚,当下哈哈大笑。原先发话那人,多半是这队人的首领,此时又道:“哦!你是新来的吧?叫啥名?”“小石头!”有了第一次的声量冲击,第二次,已经习惯许多,回起话来,也变得越发坦然。“好!这名字好,有男人味,配得上你的气魄。”那人高声赞道,便在小石头听得内心欣然际,忽又话锋登转,颇为调侃地道:“只是……嘿嘿……你怎学人家小娘们,抱着小猫咪?”听了首领的问话,帐内原本稍静的笑声,顿即轰然大哗,直笑得前俯后仰,有些个飞扬之人,更从榻上跌下,在地上手舞足蹈。小石头脸似火烧,喃喃道:“这是师傅给我的,所以不能扔!”在他心里,希夷和元虚实如慈父,别说是可爱的小狻猊,即便不值一钱,也终要珍若性命。是以,一番话下来,起先羞赧尽抛,改而换之则是理所当然的神色。本有些瞧不起他,一听这话,那人肃然起敬,道:“好!讲孝心,有仁义,固是众人噱笑,你偏我行我素,有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徐某佩服,佩服……”说这话时,那人显然很是激动,音量顿时升高。几句话,竟在帐中回响。被他一赞,也不知是真是假,小石头忙道:“不敢当,不敢当……这位大哥谬赞了!”“什么谬赞,我徐旭说话,从不谬赞!不信,你问问这些弟兄们!”说话间,徐旭回头。身后的十来位同僚,也是颔首不已,表示赞同。小石头尴尬一笑,算是朝众人打了个招呼。徐旭又道:“我是这队的队长,叫徐旭。小兄弟,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尽管和我说!知道么?”由于离得近,他说话的声音,几如打雷,在耳边嗡嗡连响。这么一来,小狻猊都惊醒了,睁眼朝他望望,低吼一声,意示这人好烦。旁边站起一人,诧异道:“咦?石兄弟,你这小猫咪吼的声音,怎与其它猫咪不一样?不会是只小犬吧?”小石头发愣,没想有人提出这种疑问,沉吟道:“它是异种,有些变异,所以有些不一样。”说完,自己都觉得不相信。更生怕别人穷追猛打,非要问个明白。“呵呵……好了,好了,一只小宠物有甚讨论的?小兄弟,你睡这就是!”徐旭再次发话,对属下讨论猫咪,他厌烦得很。在他心里,只有打仗和战场,才是男人们该说的事,至于别它,都是婆娘们的事。小石头嗯了,心道,好险,倘若有人打破砂锅非要问个彻底,自己当真无法自圆其说。谢过了徐旭,转目看看自己的床铺。上面倒是一应俱全,被褥枕头,样样皆有。心道,这军营生活还不赖。思忖间,又听徐旭道:“咱们这信州,自有了高大帅镇守,那汉军再不敢主动进攻。唉……五年没打仗了,每天不是操练,就是演阵。也不知何日,能打上一仗,让我徐旭也风光,风光。呵呵……”为打好关系,小石头茫然而应:“会的,会的……等着就是!”这时节,一名同僚见小狻猊实在生得可爱,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摩。不曾想,他手堪堪临近,小狻猊的爪子却已招呼上来。待小石头察觉,竟已不及。只得眼睁睁瞧着那人的手臂,被小狻猊留下数道血印痕迹。那人以手抚臂,嗤着牙道:“小石头,你的猫咪可真厉害!”旁人赞同,均点其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小石头先是抱歉连连,接着拿起哪人的手臂,从浑元戒里取些止血散,敷在伤口上。问道:“怎样?”酸痛无比的伤口,自涂上药散,顿时清凉温新,不觉疼苦。哪人愕道:“小石头,你这药散何名?居然效果忒好!不疼了……”众人一听,瞪大双眼,皆感惊诧。徐旭问道:“当真不疼了?”“是的!不疼了!”徐旭道:“小兄弟,你这药可还有?”要知道军营生活本就刀口舔血,如能有此良药,暂不说减轻痛苦,单看止痛之效,便知其它药效,必也惊人。小石头沉吟道:“就只一瓶……”见徐旭失望不已。又道:“不过,想要的话,我可以再配。”徐旭大喜,问道:“小兄弟,你会配?”“嗯!这是家传配方,诸位大哥如果想要防身,小弟可以为大伙配一些。只是眼下没有药材。”浑元戒里其实还有,而且有很多。要知道,这些止血散其实是元虚真人炼制外用金丹时,用留下的残渣药剂所冶。一来,他是不舍得,毕竟那些药材,均是跋山涉水,辛苦所得。即便是残渣,也是灵性尤存,假若抛弃,实是暴殄天物。二来,经他之手炼出的止血散,实比旁的大夫,精心所制的尚要好上数倍。用以救治世人,当真是既得善果,又能心安。只是小石头生怕太过惊人骇忪。若从浑元戒里,凭手法迅捷,单取一瓶,自不虞旁人察觉。然要从里面源源不绝地取出数十瓶来,不被人视作妖魔,也要被人当为怪物。故而,他稍加思虑,便说出上述之言。闻言,徐旭蹙眉,心道,军营里辎重事物,全由大帅控制,我等侍卫,如何有资格随意领取药材?眼看止痛良药,滑手而过,难免心生惋惜。原先被小狻猊抓伤的人,此刻忽道:“哎呀,伤……伤……伤口结疤了,居然结疤了?”徐旭一愣,抓起他手臂看,果然,刚还鲜血直淌的伤口,这会竟已结了老疤。眼看异事古怪,不自禁地用手抚摩。孰知,那疤痕竟应手脱落,露出下面如初生婴儿般的肤色。倘不与其它肌肤对照,那里看得出曾受过伤的样子。震骇之余,徐旭立下决心,一把拖住小石头道:“兄弟,随徐某去一趟大帅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