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儿不知炎弈在吟诵什么,但看炎弈神色先是铁青,继而舒缓,随即郑重,过了片刻,重重叹了口气,再次重复道:“君子作歌,维一高哀。”像是吟诵,又像是自言自语。炎弈抬头看向绿柳掩映之间,夕阳镀上金色光芒的林清,抬起脚,并不落下,犹豫了一下,方才落脚迈进后院,大踏步向挽月楼走去,刚走了两步,又突然顿住,改为不疾不徐的步调,似是赏花玩景一般,继续向前走去。一曲弹罢,林清呼了口气,此曲名为《四月》,是为抒发强烈愤懑之情,卒章显志而作,林清本想弹奏一曲离别示意饯别之意,奈何看到曲谱时又临时起意,也许是受了紫荆那一句‘战乱最终苦了的还是老百姓’的提醒,也许是自己现代思维方式里的崇尚和平在作怪,又或许是为了自己前几日让紫荆递出去的那张字条求得心理宽慰,最终选的却是这样一首曲子,虽从来没练习过,但上手还算不错,至少还算流畅,林清满意地站起身来,揉了揉有些僵直的后背,不经意地抬了一下眼,登时惊愕在原地,只见炎弈带着一个仆从正意态闲适地向这边走来。林清惊诧地看着向这边走来的炎弈,心里本来以为炎弈是明白的,自己仅以琴声相送,为的就是不想见面,却不曾想炎弈听到琴声后竟走了过来,眼看炎弈已经走到楼下,林清突然起了戏谑之心,犹记得成亲那日,炎弈愤怒离去转身又回来之后说的唯一的一句话:“今日我暂且在此呆一晚,明日之后,再不会入此门半步。”想到这里,林清放下扶在腰上的手,同样也意定神闲地站好,嘴角不自觉露出笑意,自己倒要看看,这炎弈是否说话算话,从此之后再不踏入自己的地盘半步?两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各自意态闲适,遥遥打量着对方,如同寻常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夫妇一般,却不知各自华服之下的心思。在离挽月楼楼梯二十步远的地方,炎弈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站在楼上的林清一眼,随即缓缓转头看向楼前半亩方塘,这半亩方塘,是炎弈特地命人为即将迎娶的将军夫人而建,知她与凝碧雪莲灵气相通,想必她应该是喜欢荷花的,且听闻林家半倾水域皆种荷花,为此,炎弈特地命人修建了这半亩池塘并移植了荷花。此刻看到田田莲叶已经铺满水面,炎弈眼角不由得露出温和笑意,但随即想到刚才林清手扶后腰的动作,炎弈心头闪过一丝不快,但只是一闪而过。林清看到炎弈在楼下停下了脚步,嘴角扯出一丝讥笑,低头看到楼下诸丫头无不满脸惊讶地侍立成一排,再回头看到金风玉露也站在身后,只见两人四眼看看自己又看看楼下的炎弈,眼神中无不担心焦虑,林清想了想,轻移莲步向楼下走去。手扶着栏杆,林清同样用不疾不缓的步子,一步一个台阶地稳稳迈着步子,二十一个台阶,走了二十步,林清在最后一个台阶上停了下来,并不踏上一步之远的青石板路。扶着栏杆的手拿了下来,林清屈膝行了一礼,口中称道:“见过将军。”炎弈转过头来,声音平和面无表情地回到:“夫人不必多礼。”林清起身站好,顺着炎弈的目光也看向那半亩池水。众小丫头见两人不说话,皆垂头侍立,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沉寂了片刻,林清又开口道:“将军何时启程?”炎弈并不回头,低声答道:“酉时一刻。”林清点了点头,看向西天残阳,轻声道:“将军此行多加保重,刀枪无眼,要小心些。”炎弈听后身体猛地一颤,随即转过头来,眸光闪动地看向林清,林清忙别过眼神,看向楼前的那丛修竹。炎弈见状也别过眼神,语气不由得有些放缓,低声道:“我无妨,你且安心,照顾好••••••自己。”说完又转头看向半亩池水。林清点了点头,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炎弈这一句“照顾好自己”里流露出的酸涩,林清还是领会了出来,心内虽有些不忍,却无解释的打算。炎弈想了想,转过头来,又向林清这边走了三步,重新站定后,开口朗声说道:“有了身孕一定要好生保养着些,算算日子,应该是一个多月了吧,林家的玉函先生医术精湛,平日里可让他开些保胎的方子,过几日寻个合适的时候请玉函先生来一趟吧!”说着话脸上竟然有了些红涨,背着的双手放下来,扎着双手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手足无措地挥了一下,又背了回去。林清微微歪头打量着炎弈,暗暗在心里思索,听炎弈这话的意思,像是要把自己腹中的“孩子”认为己有,此番做法究竟是什么意思?保全自己名声还是借此告知并牵制林家?只可惜自己腹中并无孩子,想到这里,林清只觉得好笑。只可惜旁边侍立的昭儿和众丫头却没林清和炎弈两人这样地修养,众人早已面面相觑,更多的还是满脸难掩地惊诧之色。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玉露,只见玉露快步绕到林清面前行了一礼说道:“恭喜夫人!”又转头对着炎弈行了一礼说道:“恭喜将军!”昭儿及众小丫头这才醒过神来,也都忙着向林清和炎弈道喜。林清微微含笑,举止得体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炎弈也点了下头,想了想,又说道:“你们好生照顾夫人!”说完步履匆匆地转身离去了,步法再没来时的闲适从容。林清满眼笑意地看着炎弈远去的背影,直到那片暗红色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林清方才掸了掸衣服,若无其事地转身上楼。炎弈走出后院,从过来接应的谷雨手中接过暗红色战袍,便大步流星地走着边穿好战袍,又从谷雨手里接过马缰绳,径直向前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