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动不动的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石室里暗黑如漆,死一般的寂静。这室中无门无窗,不大的空间里,唯一的出口就是厚厚的石门,用重铁浇铸的门锁,这地底深处的牢房,真可称得上插翅难飞。胸口如同被重压着破旧的风箱,微弱地一呼一吸间牵扯着钝闷痛意,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想来她也快十四岁了,算算这十四年里,似乎喜乐之事委实不多,如果就此死掉的话,倒也一了百了,解脱了呢。而且,她在娘亲坟前立下的血誓,要杀掉那两个仇人,也终于在多年的谋划下实现了。只是有些微憾事,没能在娘亲坟头上再去看看,亲口告诉娘亲这消息。娘亲…猫儿来陪你了。闭着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弯弯,仿佛陷入了梦中的温暖,那昏黄的灯光下,秀丽慈和的织补妇人,…抬头对她笑,招手,…猫儿,…来,…试试这件衣裳…一阵刺目的光突然将她从迷梦中拉了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冷冷响起,“云猫!睁开眼,看看谁来看你了。”这个声音她认得,乌衣局的总头领风昭棠。她被捉来的第二天就是被他审的,她也没劳他用啥大刑,把刺杀郡马府那一对夫妻的事儿全招了,连因果都连带着讲了个清楚,这人倒也爽利,看着她伤重奄奄地,也没再动刑,只说了她这弥天大罪,就决不要想活命了,等着上头拿主意是千刀万剐还是五马分尸吧。反正都是一个结果,谁来看又有什么意义呢?何况话说,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哪儿来的人来看她?她眼皮抬也不抬,闭目装死。只听风昭棠冷笑一声,“好一个不知好歹的丫头,你可知这位便是当今的国师,多少贵族子弟想求国师大人看一眼都得不着,你倒是赖在地上装死。”国师?倒是听说过,传说那玄昆老道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那是得道的仙人,会呼风唤雨,起死回生的仙法,连皇帝老儿也在他面前执弟子礼,每有重大不决之事,都会到专给国师修的铜仙台去请教。只是,…看老娘做啥?想想自己逃亡数月,终是不敌那些皇家的鹰犬被捉拿,那背上中的深深一剑,两腿俱断,下颔骨脱臼,右手被挑断的手筋,这付半死不死,一只脚已经快踏入阴阳界的凄惨样子,便是有一丝半丝侥幸活命的念头,也都烟消云散了。接着装死的她听到一声苍老的笑,“这小姑娘身受如此重伤还能撑着一口气,着实心志坚强啊。”“呸,”她心里暗骂,“老娘早盼着赶紧咽下这口气,可惜身子不能动才不能如愿的,臭老道,你才心志坚强,你全家都心志坚强。”却不去想这出家修道之人是否有全家了。风昭棠接话道:“国师大人,这小丫头小小年纪,倒是心狠手辣,郡主与郡马都是伤在咽部,一刀封喉。说起来,那郡马还是这丫头的生身之父呢。”那苍老的声音透着动容的惊奇,“哦?这小女娃竟然弑父?”那可真是大逆不道,违背人伦了。“正是,这也算得我朝第一奇案了,原来那郡马在娶郡主之前,家中已经有妻有女,为娶郡主便谎称自己未娶,过得几年,待听说原配陆周氏的消息,郡主与郡马却是夫妻同心,不约而同都派了人去老家除掉这母女,…却不想被这云猫逃了出去,还学了那江洋大盗云中飞的功夫,又卖身进了郡主府当扫地的粗使丫环,隐忍一年多,才看准了空子,将郡主夫妇二人都刺死。别看这小小年纪,心思手段倒也深沉毒辣。”平摊在地上某人忍不住嘴角微牵,露出一丝冷笑。“云猫,你笑什么,难道老夫说得有差不成?”风昭棠脸色一沉,质问道。“陆,陆怀时杀妻害女,背信弃义,景娴身份贵为郡主,心地还不如乡间村妇,手段下作,欠下人命无数,我杀了他们,也算是为民除害,以牙还牙,要说毒辣,也该是他们两个。”声音虽嘶哑,却是越说越畅快。一对狗男女,终于得报应。老娘活了十来岁,忍苦受罪,艰难学艺,为得不就是那一朝手起刀落,世界落得个干净?就算为了那两条贱命搭了自己进去,那也是一个字,值!风昭棠摇摇头暗想,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却倒真有些肝胆豪气。却听那国师道:“小丫头,你如今身犯重罪,命已不久,我那炼药室却还需要一个药人来试药,试药虽也危险,却总比你现下能多活几年,你可愿意?”云猫仍然闭着眼,嘿然一笑,“不愿意。”那国师奇道:“这却是为何?”“这人间太无趣啦,还是早死早超生吧。”曾对她好的人,都挂了,曾害过她的人,被她挂了,…要留下来天天喝苦药再死,这买卖亏哇。唉,说话也累人,还是睡吧,再醒来,许就是平静黄泉了,云猫紧闭了双唇,头向一旁歪倒,不听不看不言不语,放任自己沉入黑暗梦乡。只留下被晾在一边儿气歪鼻子的两人。……………………恍惚里烟光弥散,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朝自己飘过来,发出阴测测冷凄凄的哭泣之声。“陆猫,你竟然犯下杀父的罪孽,我是你亲生的父亲啊!我是…”云猫本来无精打彩地闲闲游荡着,此时却如被激醒,抬手便是啪地一掌,利落地将那影子打飞,冷笑道:“老娘姓云!什么亲生,你亲生的早被你派去的杀手除掉了,骨头都没剩下,…老娘是天生天养,后来才被娘收养的,跟你这般无耻人渣没半分干系!”陆周氏从陆怀时的杀手刀下逃过一命,却痛失了唯一的亲女,神智不清的她看到路边的小叫花,便搂住认成自己的女儿,后来偶有清醒,也是将错就错,自欺欺人地认为亲生女儿尚在。说起来,她和陆周氏也不过相处了三年多,但她在心里早已经把这个苦命而又心善的妇人当成亲娘,至于说那负心男人,幸好那渣爹不是咱的,跟咱没半毛关系,真真算得老天保佑!正庆幸间,却听身后幽幽传来一声长叹。是谁?云猫倏忽转身,却见背后有一老公公,白胡白发,伛腰驼背,老态龙钟,手里柱着一根破烂木棍,身上的麻衣破洞绽线,色泽难辨,身子颤颤微微,勉力立在地上,苦着张核桃脸望向自己。“云猫儿,是谁说要姓我家的姓,学我家的武功,将来要给我云中飞养老送终的?怎么转眼就忘了?”云猫张大嘴,半响才呐呐道:“师父。徒儿没忘。”记得分别时,师父还是生龙活虎的中年,怎么一下子老成这样了?老公公气愤地顿了顿手中木棍,责道:“那师父我这五十多年过去了,怎么不见你来养老送终?”云猫额现冷汗,“师父,我,我这不是,是…”“是是,是什么?”声音虽苍老,主人却仍是个急性子、暴脾气。我这不是挂了么?挂了?挂了?!…悚然从迷梦中惊醒,眼前骤然大放光明,各色景物历历呈现。我…这是…在哪里?地府难道竟然是这般的么?云猫从**坐起,怔怔地瞧着面前的桌椅和四面墙壁,这分明是个小房间,虽然小,一应陈设俱全,壶子茶杯摆得整齐,墙上甚至还挂着画轴,她躺着的**被衾都是新的,两边还挂着轻纱帐子。云猫暗自惊异,长了这么大,还是头回住这么好的屋。难道竟不是地府,是天堂?在看看身上,原本可以致命的伤竟然都好了七八成,断骨都接上了,呼吸也舒畅许多,本来不能行动的她,也可以自己坐起身…云猫试探着伸脚下地,居然也能走路了!她惊喜地又伸出那只被伤过的手,动动手指,挥挥掌,也象没受伤过般轻快,顿时欢呼了一声。只听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自空中响起,却是清楚如在耳边,“丫头,醒了就来药房。”云猫的笑容登时僵住了。呸,老娘原来还是当了那老道的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