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是一个高瘦的年轻男子,打扮普通,模样也普通,浑身上下并无奇特的地方,也因为如此,叫人看过一眼后,浑然不记得他长什么模样。甄榛回头看着陆清清,“此人会带你离开京城,出了城,你想去哪里就告诉他,他会将你送去你想去的地方。”陆清清看了看那男子,又望着甄榛,点了点头,目光紧紧的看着她,一咬牙,便跟着那男子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去。“二小姐不必担心,此人是殿下的死士,跟了殿下多年,从未出过纰漏,一定会将陆大小姐安然送出城的。”角落里,一个中年男子走出来,见甄榛一直望着外面出神,便出言劝慰。却不料甄榛眼波一横,冷哼了一声,刹那间竟似冰雪崩塌,凛凛然直让那中年人背脊发寒,竟不敢与她直视,只听她冷冷开口道:“送出城就能了事了?你们殿下可不曾与我如此说过!”中年人连忙道:“是在下口误,二小姐莫要见怪,殿下吩咐我等听凭二小姐安排,自是会按照二小姐所言行事。”他嘴里说是听从甄榛吩咐,实际上如果不是此事有利于他们的殿下,定然会马上改变主意,将她和陆清清彻底出卖,不过她也只是想打压一下对方的气焰,让他们记得他们的殿下是如何吩咐的,别擅做主张。对方如此表态,她自然也不会再去追究,放缓了口气,却仍是冷冷淡淡:“我的人可来了?”“回二小姐,您的婢女给您把书送出去了。”甄榛瞥了中年人一眼,目带赞许的点点头,暗道果然是个识脸色的,说话滴水不漏。“好了,我也该回去了,替我向你家殿下道声谢。”“二小姐客气了,殿下还让在下向二小姐道谢,陆府和忠国公府无法联姻,还可能闹翻,实乃二小姐给殿下带来的福音。”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嘴!甄榛嘴角勾起一个浅浅弧度,似笑非笑的看了那中年人一眼,眸中冷光微闪,却终是不言一语,素手轻拂,广袖博然下,人便翩跹而去。行至书局外,月儿已经指使书局的小厮将书册搬进马车,一回头,便见到站在书局门前,白衣胜雪的甄榛。“小姐。”月儿露出最标致的微笑,温温和和,仿佛春雨细无声。甄榛漫步走近,对上月儿黑润的眸子,一切尽在不言中。眸光一转,却见车夫愣愣望着月儿,瞪大了眼,一脸的匪夷所思。怎么进出书局的月儿差别这么大,好像两个人一般?车夫很纳闷的想道。车夫的心思全挂在脸上,甄榛看一眼就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倒也没说什么,任由他继续纠结为什么月儿前后跟两个人似的。人跟人果然是无法一样的,即便相似,也不可能全然相同。她暗忖,吩咐车夫先不要回府,而是在街巷里转上几圈,再往城门赶去。“小姐,陆小姐已经走了吗?”月儿轻声问道,到了现在,她终于明白甄榛今日的计划了。陆清清先假扮她离开甄府,到了书局后再金蝉脱壳,而她则在暗中离开甄府,悄悄来到书局,等陆清清走后,她就替换掉陆清清,重新回到甄榛身边,如此便不会有人知道陆清清来找过甄榛,更不会想到陆清清竟然会光明正大的离开,即便有人觉察先前那个她有异,等找上她的时候,陆清清早已经远远离开了。她一个弱质女流,要不动声色的避开甄府的护卫,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书局,显然是不可能的,而将陆清清送走的人也并非甄榛手下,这便是甄榛前些天做的准备,将她带出来的人,以及带走陆清清的人,都是六皇子燕嗣宗的属下,泰安书局是他的暗桩之一。陆清清一走,陆府就无法与忠国公府联姻,只要稍加挑拨,双方便可能反目成仇,相比八皇子失去忠国公这一大助力,这无疑是六皇子最喜见的结果。“嗯,已经走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淡淡的倦意,月儿轻轻皱起眉头,略显担忧的看着她秀丽的侧脸,微风拂起帘子,明亮的光线如精灵般跳进来,落在她的脸上,半明半暗,却照不亮她眼底的阴影。“方才我听车夫说,路上曾遇到陆府大管家,我们不回府,可是小姐担心什么?”甄榛闻弦歌而知雅意,点头道:“那边想必不会有事,只是我习惯如此行事,陆府的人也不定还会来找我,我只是……习惯而已。”习惯机关算尽,习惯怀疑,即便明知道事情不会出意外,也还是无法全然安心,除非得到最后的结果。燕嗣宗是最愿意陆清清逃离的,所以一定会尽最大可能护送陆清清离开,只是她仍有些疑虑,如果有其他方式能让燕嗣宗获益更大,燕嗣宗难说不会害了陆清清,利用她兴风作浪,打击对手,谋取利益——他当初就曾经算计过她,至今仍心有疑虑,若非他是最好的合作伙伴,她也不会找上这么一个有前科的家伙。指尖轻轻触摸着袖中的信笺,她嘴角流过一抹冷笑,如果燕嗣宗敢背着她害清清,这封他亲自写下的密信就会大白于天下——相信他,那是不可能的!最先联系合作的人是她没错,但是她并未将自己摆在请求者的位置,而是抛出诱饵,让燕嗣宗上钩,想上钩还不行,不留下点把柄就别想从这件事中分一杯羹!有了牵制,燕嗣宗想要利用陆清清,陷她于不利之地,就得好好掂量掂量。清清,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一阵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从后面追来,很快,就将整个马车包围,也不知来者何人,车外传来车夫惊恐得变了调的声音,“你们,你们要干什么?这可是甄丞相府上的马车,里面坐的可是我家二小姐!”“我们要找的便是甄二小姐。”洪亮的男子声音平地响起,比之先前的忍耐,现在的语气是傲然的,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冷意和笃定,仿佛甄榛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已经铁证如山,只待将她缉拿归案。月儿微微变了脸色,马上看着甄榛,目中有询问之意。甄榛凝眉想了片刻,掀起侧窗的帘子往外看去,只见不远处矗立着一面巍峨雄壮的城墙,青砖铺就,每一块砖上都刻满风霜雨雪的痕迹,却是威严肃穆,令人仰止。原来已经到了城门。念头轻转,黑眸闪动,便明白了几分。这些人来得可真快,也不知是谁告诉了他们什么,找了一次不算,又来找一次。“好像是陆府的人。”月儿掀起帘子一角,瞧见其中几人身上带着陆府的标记,也随之明白了几分,她回头看着甄榛,目中带着询问的意思:陆府在京城也是说得上话的,可是要好生处理一下?甄榛摇摇头,微微冷笑,“他陆府有头有脸没错,甄府又岂是任人随便欺侮的?想见我就能见得到的吗?说出去多没格调?!”前面一句话说得大义凛然,真真是威严天成,最后却是一句自抬身价的抱怨,月儿哭笑不得,拿她没办法,便只得静观其变,反正她会处理好这事。此时,车夫在外面苦苦硬撑,已经快撑不下去,对方人多势众,陆府的人又都有些军人的彪悍,哪里是他一个老实巴交的车夫能应付的?奈何甄榛就是不出来,他得了冯管家的吩咐,一定要无条件的听二小姐安排,二小姐让他往东,就决不能往西,撞到墙也得走下去。被逼得无路,车夫发起狠来,竟是一鞭子打出去,本意是想立威,谁想对方是个练家子,一把就稳稳抓住他的马鞭,只见对方冷眼一瞪,铁臂一收,他整个人便不受控制的跌下了马车,也不管痛不痛,便是一声惨叫,只望对方摄于甄府威名,见他受伤了,能有所收敛。“住手!”清声一喝,带着冷怒和淡淡威仪,从厚实的车帘后传来,只见珠光银丝如海浪波动,锦帘后一只纤手皓腕如雪,猛地拉开了遮蔽,露出那只手的主人。在月儿的搀扶下,甄榛站了出来,白衣似雪,更清三分。随着她的出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和月儿的身上,先前才见过的张大管家便策马在一众人前,如鹰般锐利的目光掠过甄榛的脸,定在了月儿身上。“陆将军府的张管家这是何意?”甄榛先发质问,紧咬着“陆将军”三字,目光凛然的逼视张森,虽未怒,却是正气浩然,令人不可逼视。张森道:“在下奉命来甄二小姐这里找我家大小姐,还望甄二小姐能言明我家大小姐所在。”他说话的时候,紧紧盯着月儿,其用意已经在明显不过——他怀疑月儿就是自家大小姐,眼前这一张婢子的脸,是因为易了容。如果不是荣妃指示,说甄二小姐懂易容之术,他如何也不会相信,如此大家闺秀,竟学了一手江湖的奇/**巧计。也正是因为得知此事,他才敢带着人在此劫人,因为荣妃也有吩咐,要让甄二小姐“人赃并获”,即在城门前截住她,从她身边搜出大小姐,让她“诱拐”陆家大小姐的罪名成为铁板钉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