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蜡烛,莹莹发出昏黄的光芒,将江青瘦长的身影,长长地斜映在墙上。一壶冷茶,一盏孤灯,衬和着远处隐隐传来的狗吠声,显得这漫漫的长夜,透着一丝冷寂凄清……蓦而,更鼓三响,已是三更时分了。江青烦躁的来回蹀踱,傍晚在酒楼上所发生的几件事,一直在他脑海中萦回。他翻来复去的想着,直觉得这中间,不但透着奇怪,亦必定尚含蕴着一个大大的阴谋。巡夜的梆子声,断续的敲着,声音十分单调、凄凉。江青暗地下了决定:“既然这里有这么多麻烦,我不如趁夜赶它一程,也好寻一处幽雅之所,将身心松懈一番,再谋对付之策。”他想到就做,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提看那随身的小包里,自窗中掠身而出。夜色凄迷,天幕上微有零落的星光。在一条宽阔的道路上,冥无行人,两旁树梢被轻风吹拂,发出阵阵“唰唰”之声。江青奔驰了一阵,已离开会泽县城,有五十多里了,他放慢了脚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顺着官道,迤逦悠闲的行着。忽然,他那双锐利的目光,发现在十余丈外的一株柏树上,好似悬挂看一团黑黝黝的东西,还在随风左右的摇动。慢慢的,他已逐渐走近了。眼光触处,不由全身悚然一惊,双脚已呆愕愕的钉立在地上。树上挂着的,竟是一个身材瘦长,鹰鼻阔嘴,年约五旬的老人。一条细韧如钢丝般的绳索,正将他颈项紧紧的勒看,凌空的悬挂在树顶一枝横枝之上。老人双目突出眼眶,舌头血红的伸在嘴外,双手弯曲,面容已歪扭成一种极为可怖的形状。好似这老人,在临死之前,曾受过一段极为不能忍受的痛苦。江青惊悚之下,一股冷气,自背脊泛起……他行至眼前,仔细的向那人身上一瞧,却发现了一宗异处。原来,这被吊死的老人,左耳已然失去,创口处,血迹殷然,斑班可见,想是被人生生撕去不久。江青强自镇定下忐忑不安的心情,闪目向四周打量。炯炯的目光扫视中,巳发现了在身傍右侧的草地上,有着一道零乱而经人践踏过的痕迹。他心中一动,已向看这处杂乱的草丛中行去。走了约莫百余步。蓦然,又有两个全身黑衣的彪形大汉,四平八稳的躺在地上。二人的五脏肚肠,流满一地,阵阵血腥之味,扑鼻欲呕。江青心中一阵激动,举目细看,果然,二人左耳也都已失去。两个黑衣大汉的兵器——对生铁铸成的“勾连鎗”,却正插在对方肚皮之内。鲜红的血液,染满了微带枯黄的荒野,星光朦胧之下现出一片暗紫之色。江青震悚了!他想不出江湖上,除了早年的“一邪双飞三绝掌”外,还有什么人会有如此高强的功力,以及这般狠毒的心肠。江青又向前缦缓行去。在转过一排整齐的白杨树之后,又赫然见到,地下并排躺善三具身着金色衣衫的尸体。这三人,同样都是体形高大,然而,却好似熟睡般,紧靠在一起,惨白的面上,没有一丝血色,每人胸前,皆透开一个大如拳头的血窟窿,手中三柄弯长的马刀,却相互的交缠在一起。江青不忍再看,身形展处,已急如流星般直泻五丈——突然,一幅凄绝可怖的景象,又映入他的眼帘,使他那正在飞驰中的身形,蓦然停落下来。他骇极的凝视着身前的情景。只见那是两个挺立不倒的身影。一个满面乩髯的鹑衣大汉,正将一柄锋利的巨斧,深深的砍入一个面容狞厉,嘴角上生有一颗黑痣,年约五旬的老人天灵。黑痣老人的一双铁爪,亦深深抓入对方胸腹。二人身上,正有着一条条,宛如蚯蚓的血渍,缓缓流下,落在泥土,红的是鲜血,白的是脑浆……:风,吹得更加凄冷。白扬树,“哗啦”“哗啦”的响着,摇曳着。彷佛鬼影幢幢,又涌起阴气森森,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调啊?江青此时,混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恐怖的向后徐徐而退。虽然,他此刻有一身超绝的武功,足可以横行江湖,睥睨武林,但是,经验的缺乏,以及阵阵恐怖的阴霾,已将他一时震慑住了。蓦然,江青后退的身形,碰着了一件冷冰冰的东西。他全身有如触电也似,猝然斜斜飞起,人在空中,划了一个美丽的半弧,又轻轻落下。这时,他已然看清,又是一个鸡皮鹤发,面上皱纹重叠的高龄老妇,被吊死在一株不算高的柏树上。老妇脚尖距地,仅只寸许之高,一条深红色的长舌,伸至唇外,两只鸟爪似的枯手,向前伸出,好似怒极攫人之状。尸体面前尚横着一根,银光闪闪的蟠龙拐杖。两方磨盘大小的巨石,已裂成无数碎块,溅满一地。江青睹此景象,不禁暗自摇头,默默擦去额前冷汗,暗忖道:“是那幕武林人物,如此的手辣心黑,用这种残忍狠毒的手段杀人?”他惊惧的向四处一看,又想道:“看情形,这些死去的人,都好似有着一身十分不弱的武功,但,又为何皆被敌人不差先后的,同时取去了性命呢?”他目光向老妇尸身一掠,亦是不见左耳,他忖道:“而且,这人性格,却太也难以捉扑,不但将人杀死,且又取去人家一只左耳,这含着什么意义呢?”他目光凝视着天空的寒星,脑中思潮起伏。一日来,接二连三的突发事件,已将他平日敏捷的思考力,也扰得乱如绫丝。他眼看着这些尸体,不由想道:“若是任令他们曝尸荒郊,被野兽飞禽噬食,岂于心何忍?也罢!我不如权且将这些人,先埋入土中再说。”想着,他巳缓步向前行去,准备解脱那老年妇人缠在脖子上的绳索。就在他手指,始才沾到那老妇人冰冷的颈项时。突然,一阵阴冷酷寒得有如幽冥地府所发出的声音响道:“嘿!嘿!如今,你也死定了!”一字一顿,恍如暮鼓沉钟,又似冷钹寒铁。江青闻言,陡一转身。目光触处,他只觉全身悚然,不由得“磴!磴!磴!”连退了三步。微弱的星光下,阴森的树荫笼罩之处,正鬼魅也似的立着一个怪物。这怪物身材肥胖,体形高大。身上,穿着一件颜色灰黑的宽大衣衫,绝似出家和尚所穿的袈裟。胸前,挂着一串血溃未干,瞪眼阔嘴的人头。更令人惊恐的,却是他那一颗瘦小得,与他胖大的身体绝不相衬,有如骷髅似的头颅。瘦小的头上,长着满头红色的长发,披拂在两肩之上,一对发出莹莹绿光的双眸,正冷冷的注视看江青。形态显得铮狞诡异已极,有如厉鬼一般,令人不寒而栗。江青向天长吸了一口气,平静下自己急跳的心房。他炯然注视着面前这个似人若鬼的怪物,全神戒备。那怪物胸前前一串人头,激得江青一腔怒火,倏然上升。他还未及说话……只见那怪物身形,毫未做势,已彷佛有一股劲力相托般,缓缓飘向江青身前站定。江青不由又微退一步。此时,那怪人僵木的面容,开始动了,不!是嘴皮子动了一下,只听道:“你自作了断呢?还是要我动手?”言词之间,语谓阴冷缓慢,毫无一丝人味。江青蓦觉毛发直竖,冷汗涔涔。陡然,他放声长笑,笑声有若虎啸龙吟,清越已极。江青笑毕,说道:“在下若要寻死,自是无庸你这七分不像人-三分倒似鬼的怪物劳驾了!”接着他面色一寒,又厉声道:“但是,在未谈此问题前,我要问你,这老少九条人命,是否皆你一人所为?”怪人骷髅似的面容上,没有一丝“人”的意味,毫无感情的木然僵立着。他默立半晌,始慢慢的开口道:“要答复你的问话可以,但须先接下老衲三招!”说话间,连那种最起码的面部肌肉抽搐旧有,仅仅是嘴皮微动而已。江青闻言,胆气一壮,因为“老衲”二字,已告诉他这似人若鬼的怪物,是一个“人”。他狂笑一声,说道:“莫说三招,便是三十招,在下也不含糊。”他心中却忖道:“奇了,这怪人竟自称老衲,莫非是个和尚不成?”尚未及想完,那怪人已绝不多说,身形未见些微转动,已围着江青,倏上倏下的飞舞起来。江青双掌,直立如刀,蓄势以待。怪人仍是闷声不响,轻轻一掌径向江青拍出。只见掌势飘忽,毫无劲道,缓缓迫至他身前一尺之处时,突然掌势一变,指向江青上中下三盘之三十六处,致命要穴而来。这轻飘飘的一掌,就彷佛是一面巨大的渔网,四面罩下。江青骤觉有左右不得其门而出之感。他急忙按下心神,双掌闪电一般,幻出无数圈圆弧,晶莹如玉的手掌,带出轻微的风云之声。剎那间,已将怪人袭来之掌势,封了出去。这一招,乃是邪神亲传的“银月寒星双环式”。那怪人更不出声,双掌倏开急合,一股猛然的呼啸劲风,挟着开山裂石之劲,猝然涌到。手法、声势,均较之第一招迥然不同。江青狂喝一声,身形急转中,势如旋风,口中开声吐气,一闪之间,已连环击出一十七掌。排山倒海似的狂飙,也亦急旋推去。“轰轰”两声巨响,震耳欲聋,沙土齐飞,旋荡成风。四掌一接,二人各自退后五步。江青所使的招术,乃是“长离一枭卫西”亲授的“七旋斩”中,最凌厉的一招:“旋心动魄”。怪人此时,彷佛大出所料:“凭这个小伙子,竟能硬接下自己这两掌?”只见他声如夜枭啼号,一声狂嗥,双掌已急如星火般推出。两脚如飞,又指顾之间,攻出一十二腿。江青忽觉怪人掌劈之中,带有一股令人窒息的闷香,他不由微微一怔,怪人双脚攻势又到。暴怒中,他冷“哼”一声,手掌五指骤张倏合,快速无伦的上下齐施。黑夜中,只见那白玉也似的手掌,竟似带起一颗颗闪亮的寒星一般。“劈啪”声中,怪人又被击退。江青此时,仍然站立不动,将刚才吸入的那一丝闷香毒气,暗运功力,缓缓逼去。三招已经过去了……怪人瞪着那双绿光闪闪的眼睛,向江青狐疑地注视了一刻。缓缓开口道:“我是千臂魔僧。”语声仍是一字一顿,彷若铁锤击石。江青一听这“千臂魔僧”之名,不由暗中长长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这“千臂魔僧”本是横行在“一邪双飞三绝掌”之后二十年的一个魔头。相传,这魔僧的出身,乃是藏边“千原岭黑鹫岩”上的一座喇嘛寺内。后来,不知为何缘故,竟在一夜之间,发了狂性,将寺内同修的喇嘛一十二人,悉数杀尽。然后,他便逃之夭夭了。可是,一十五年之后,他却变成了一付面如鬼魅般的形态出世。出世后,不问青红皂白,见人就杀,直闹得藏境居民个个人心惶惶,大起恐慌。后来,西藏黄教教主,得知此情,不由得大为震怒,于是,派遣教中武功高强的十四名黄衣大喇嘛,追杀这“千臂魔僧”。经过了数场激厉的苦战之后,黄衣喇嘛伤亡了五人,而这“千臂魔僧”亦身负重创,隐匿无踪。此后,只听说他在中原境内,曾一度出现,中原各派武林人物,闻讯追杀之下,却又实时失去他的踪迹。江青却估不到,在数十年后的今天,这“千臂魔僧”仍然健在。而且,竟于此时此地,跟自己碰上了面。江青此时,早以他那精纯的内力,将体内的一丝闷毒逼出体外。他极为留心的戒备着,双目紧盯着那恶名卓着的“千臂魔僧”。这时,“千臂魔僧”又开口道:“我要告诉你的事,这九个人,乃是“阴风黑煞”古劳,“秦氏双枪”秦蒙、秦平,“金衣帮”三大护坛,“飞云银刀”欧治、李濮、牟凤……”他那绿光闪闪的眼睛,又转向那两个挺立不倒的身影,续道:“那两个人,一个是穷家帮刑堂堂主,“霹雳斧”霍大刚,另一人是,双掌开碑”袁抱吾……”江青越听越是心寒。这些人,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大都听到乃师“九天神龙”华明轩提及过,没想到竟在此处,于一夜之间,已完全死在这“千臂魔僧”的手中。这时,“千臂魔僧”手指向那吊在树上的老妇人,声如鬼嚎般笑道:“这个老虔婆,却是南固山断魂岭的银杖婆婆。”江青闻到“银杖婆婆”四字,不由一怔。原来,这银杖婆婆,曾于十年前,到过昆明近郊华明轩寓所做客,与他师父”九天神龙”交情颇深,私交甚笃,当时他也在场,故而尚有微许印象。江青因当时年纪尚小,迄今已记不清她的面貌了,但却万想不到,今日,也如此惨遭横死在“千臂魔僧”手中。他不由一阵热血激腾,满目赤红,怒瞪看这奇形怪状的“千臂魔僧”。“千臂魔僧”浑如不觉,只见他嘴皮微动的说道:“小娃儿,你是谁?是那一个的徒弟?”江青怒声答道:“你管我是那个的徒弟,你已输了三招,尚未答复我的问题,你说!为什么要杀死这些人?”他激怒之下,星目暴张,双掌握得“轧轧”连响。说话的语气,亦是声色俱厉,丝毫不把对面这位人不人,鬼不鬼,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看在眼里。“千臂魔僧”对此,好似充耳不闻一样,丝毫没有反应,面容仍是那么,木然呆板。只听他冷然说道:“为什么?只怕我若说完了,就是你寿终的时候……”江青满腔怒火,正待发作。突然,林中响起了一个尖涩高吭的声音,道:“相好的,你们也太心狠手辣了!”语声未住,“唰唰”连声响处,已有三条金光闪闪的人影,如三头巨鸟般,疾扑而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