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阿旺可不敢担,那个沧云从前我们都被他给蒙蔽了,那家伙的身手跟他的人一样,都邪着呢。”阿旺想起那夜沧云从后面追来,从他们二人手里截下灵宝一事来,尤有些心悸。“我和阿贵联手,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若不是少主及时出现,为我挡开了那一刀,只怕我断的就不是左臂,而是脖颈了!”阿旺耷拉着脸道。锦曦眼睛瞬间亮起来,阿财他们虽然都将她当做主子,但是却从来都是唤她小姐。阿旺口里的少主,唯有文鼎莫属,锦曦从未想要在这些称谓上计较,因为没那个必要。“少主?你是说……是文大哥打跑了沧云,救下了你和阿贵?”阿旺连连点头,道:“有少主出马,十个沧云也不是对手啊!不过,沧云那厮显然在搬救兵,而少主顾及我和阿贵都受了重伤,便赶在沧云那厮的救兵赶来前,将我们二人带回去养伤去了。这不,我们伤势一好,少主就赶紧打发我们过来找小姐您!”锦曦满意的点点头,身后的阿财闷闷道:“难怪你们二人下巴都圆润了一圈,原来是在偷闲养伤!亏得小姐还这般担忧!”阿旺和阿贵愧疚的看着锦曦,锦曦笑着瞪了阿财一眼,不准他再说。转身又接着跟阿旺和阿贵询问起文鼎的情况来。当然,她清楚什么该打听,什么不能打听。只询问文鼎现如今身上的伤势如何,有没有说归期云云的。“少主什么都没交待,不过,我们见少主行动自如,想必那伤势也已无大碍。”阿旺道。锦曦点头不语,心底对这个询问的结果,有点失落。阿财在一旁留意到锦曦的神情,微皱了下眉,问阿旺:“你再好好想想,少主当真没有其他的交待?”阿旺愣了下,旋即一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赶路,倒把这事给落了!”说完,从怀里取出一只信笺双手给锦曦奉上,道:“这是少主捎给小姐的,少主临行前交待,倘若小姐询问起归期,就让小姐看这里面。”耳边听着阿旺的转述,锦曦已经迫不及待走到那边的牛车旁,将信笺拆开。捏在手里的时候,就能感觉到这里面必定又是一只小木偶。当锦曦拆开来一瞧,果真如此。熟悉的眉眼,翘着嘴角笑时,嘴边淡淡的笑纹。只不过这回文鼎手底的她,身上的夏裙也随着季节的变幻,换成了秋装。头上依旧是一片素雅,没有半点装饰,腰间造就系着锦曦特色的大蝴蝶结。小玩偶的背后,除了刻着一个纤细的小字‘曦’,还提了一首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是李商隐的那首‘夜雨寄北’,写于诗人遥居异乡,被一场秋雨阻隔了归家的行程,于是给远在故乡的妻子写去的一封家书,以抒发思念的情绪。这就是说,他归期未定了,归期未定,是不是就代表着,他身后的那些麻烦事还没有处理干净?锦曦抬眼望去,树林子里的枫叶,已经染红了大半,眼看着这场秋风也要过去,很快便要过冬了,文大哥,还是归期未定。收到礼物的欣喜里,免不了还是搀进了一丝失落和担忧……她扶着牛车直直站着,将那小木偶在掌心轻轻揉捏了几下,细细感觉着上面的每一道雕痕,似乎能通过此物,而穿过时空的界限,去切身的感受文大哥在雕刻此物时的心绪…………农历九月二十八,秋高气爽,万里无云。老梁头和陈医正,在梁愈忠的陪同下,带着丰厚的礼品,专程去了一趟孙家沟。尔后接上孙老爹一道,几人动身往更山里面的郑家凹而去。孙老爹和梁愈忠做媒,为粱礼胜求取郑桃枝一事,正式登门提亲。随后带回来的喜讯是,郑家那边自然是欢田喜地的应下了,郑家的老姑母,桃枝的亲娘甚至欢喜得当场落泪。粱礼胜和桃枝的婚事择在农历的十一月初六,是孙氏在村里的半仙那求的好日子,宜娶宜嫁。桃枝毕竟前面走过几家,照着桃枝本人和郑家那边的意思,这婚事一切从简就成。但是,粱礼胜却不是这么想,他想要正儿八经的将桃枝赢取进门。在成亲之前,必须得照着规矩接桃枝和桃枝的娘家人来老梁家上门做客,算是双方正式认亲。陈医正理解并支持二外孙的做法,并许诺粱礼胜的婚事一切花销,他来承担。老梁头纵然心里有点不太乐意,但陈医正都开了口,他也不好反驳。日子过得飞快,晃眼就到了十月初三,距离桃枝去老梁家上门还有五日不到。初三日早上早饭后,锦曦照例要出门去镇上铺子里,孙氏早已等候在门口。“前几日送去镇上哑巴弹匠那的几床棉絮,怕是弹好了,我跟你一道去镇上,顺便取来。”孙氏絮叨着,和锦曦并排朝着院子大门口而去,后面跟着董妈。“回头再在镇上的布庄,给扯几匹喜庆欢闹的被面,最好能寻到那种八子捧福的缎子。你表姨还有一个月就要成亲了,我得给她做准备几套**的行头!”孙氏一路边想边说。锦曦微笑着听着娘在耳边絮絮叨叨的盘算,桃枝和粱礼胜要成亲了,虽然郑家那边欢田喜地,但是,郑家当家的不是桃枝的娘,而是桃枝的嫂嫂。她嫂嫂早已放出了话,说是前几回都给姑子准备了嫁妆,如今家里孩子们越发的多了,日子紧吧起来,没能力再给姑子置办嫁妆,横竖也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而桃枝的娘根本就没有什么体己,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又是对儿子媳妇的不满。孙老爹和孙老太看不下去,两个人都在张罗着为桃枝准备嫁妆,多多少少总不能让闺女光杆子的进老梁家的门,那将成为别人永远的笑柄。孙老爹忙着张罗打制箱子柜子的事情,孙老太则在张罗盆桶之类的过日子的小物件。孙氏这边则揽过其他的物什,当然,他们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是瞒着桃枝进行的。而桃枝,则在婚事被敲定下来的翌日,便照着规矩回避,回了深山里的郑家凹。而粱礼胜这边,因为今年的稻子打理的不错,收成好,棉花地稍逊,但是粱礼胜依旧很是激动。他跟梁愈忠那合计,打算就留下一家人一年的口粮,其他的全都卖了换钱,用来置办成亲的家事。秋收后田地里有一阵短暂的农闲,粱礼胜也没闲着,但凡村里还有邻村人家有翻盖屋子的瓦工活计,他都接下,每日起早贪黑的挣钱。孙氏看在眼底喜在心底,觉着粱礼胜真是不赖。于是,便盘算着大房那边棉花收成不好,金氏素来不会持家,家来别说**盖的了,就是粱礼胜梁礼青他们过冬的冬衣,也没一件完整的。孙氏原本是想着把棉花留着给家里人都做新棉衣,但这会子改了主意,张罗着将自家那两亩地的棉花,拨一大半出来,先给桃枝置办几床新被褥,垫的盖的,还有桃枝和粱礼胜两人的冬棉衣,也都一并弄齐全了。若是还有剩下的棉花,就给家里的几个孩子们,给做了袄子。其他人就等到明年的棉花收成再做打算吧!来到镇上,锦曦便跟孙氏和董妈分到扬鞭各自行事去了。等到晌午饭前她们二人再次回到千里香铺子的时候,可把锦曦和崔喜雀吓了一跳。两个人拎着的挎着的,全是东西。别说是一洗一换的**行头了,即便是粱礼胜和桃枝婚后四季的衣裳料子,孙氏都给准备妥当了。崔喜雀双眼放光的奔上去,一件件翻看着孙氏采办来的东西,一边惊叹着道:“三嫂,桃枝和胜小子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哪,瞧瞧你这给置办的东西,我的个乖乖,这到底是娘家人还是婆家人?”的确,桃枝和粱礼胜的结合,在辈分上有些让所有人都混淆。照着桃枝那边,粱礼胜得跟着喊梁愈忠和孙氏为表姐表姐夫,锦曦得唤粱礼胜为表姨夫。可若是照着粱礼胜这块,那桃枝得唤梁愈忠和孙氏为三叔三婶,锦曦得唤桃枝为二堂嫂子。这个纠结的辈分问题,也曾一度是老梁头不太赞同这门亲事的原因之一,但耐不住粱礼胜一头扎进去的情意。于是乎,老梁家人和孙家那边,都私下里在一块合计了,大家也都别去较真这个称呼,就还照着原来那样叫,不然,就干脆唤他们名字得了!孙氏微笑着摇头道:“甭管是娘家人还是婆家人,冲着桃枝在我家一个屋檐下住了一场的情分,我给她置办点这些,也不算啥!”崔喜雀笑着点头,道:“三嫂,你心眼好,人也豁达,抓的拢撒的开!”孙氏笑而不语,一旁的锦曦接过话茬道:“我娘撒的开那是真的,可却不定能抓的拢!”孙二虎急匆匆来到后院,将一封书函交给锦曦。“先前我去给东街的大户送货品上门,回来的路上遇上镇上的保长,是他让我交给你的!”孙二虎道。保长?锦曦带着诧异打开书函,跃入眼帘的是梁礼辉的字迹。“曦儿,那谁写来的?没啥大事吧?”孙氏在一旁有点紧张的问,崔喜雀和董妈也都是一脸的惊疑。锦曦合了书函,抬眼对孙氏微微一笑,道:“是大堂哥写来的,说让我这两日去一趟县衙,有点事情。”“去县衙?那是啥事啊?”孙氏更惊讶了,脸上不觉带上担忧。锦曦笑了笑捏住孙氏的手,道:“娘,你莫担忧,咱们行的正坐得端,开铺子也是合法经营,去衙门必定是有其他的事情,但铁定是不是碍事的事,莫慌!”锦曦又朝董妈和崔喜雀打了个眼色,两人会意过来,赶紧过来帮着劝慰孙氏,但是,即便如此,孙氏的一颗心也是悬着再难放下。锦曦自己何尝也不是满腹猜疑,可是梁礼辉的信中,只有寥寥两句话,就是让她速去,并无别的交代。翌日,锦曦天才刚刚破晓,就带着阿财和阿贵动身去了县城。梁礼辉就像是有预感似的,掐着时辰等候在县衙门口的石狮子旁。瞧见锦曦过来,赶紧快步迎过来。锦曦一路的揣测,在看到梁礼辉那张焦急但又遏制不住喜悦的脸时,一路的隐隐担忧也退了去。看他这样子,怕是有什么好事!“妹妹,有喜事,还是大喜事啊!”梁礼辉见面第一句话就如此道。锦曦惊讶了下,一面从马车上下来一面问道:“大哥,喜从何来?”“还记得上回你献策并以身为诱饵,让官衙不费一兵一卒之力便生擒了逃犯毛十八和马家兄弟那事么?”梁礼辉笑着问道。锦曦点点头,这印象太深刻了,她和阿财差点就把性命给交代了。“自然记得,怎么了?”锦曦问。梁礼辉喜形于色,道:“因为毛十八等人的悉数落网,又顺藤摸瓜揪出了那伙不良猪贩的背后主谋,并一网打尽。云州那边特地派专使过来,不止对望海县衙给予了赞赏,还特地提及了妹子你,并给妹子你嘉奖两百两现银……”两百两银子?锦曦被这个消息震惊的脑袋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这是预料外的银子,有了这两百两,用来给家里置办田地,真好!梁礼辉不待锦曦短暂出神,催促道:“妹子,你别愣着啊,那两百俩银子如今已到了县衙,你先跟我进去拜见了县太爷,再领受了那些银子吧,两百俩呢,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说罢,他转身朝着后面的县衙大门迈步而进,锦曦让阿财和阿贵等候在外,自己跟在梁礼辉身后亦步亦趋的进了县衙的大门……锦曦前段时日来茗山阁总号例行查看,都会打从县衙门前经过,除却那次随文鼎一道下县衙大牢,眼前这是头一回进衙门口,而且,还是去拜见县太爷。县太爷是这一带的父母官。在村里村民们的眼中,县太爷的威望甚至远超过千万里外的皇帝。锦曦的一颗小心脏,忍不住噗通的加速了跳动。一路走来,县衙里面的屋宇布置,跟外面街道上那些房子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若说有区别,那就是在一些细节方面,添加了民居所没有的威严感。本来说是要去拜见县太爷的,但是进到里面,却被告之县太爷刚收到上峰的公函,正跟周县丞还有师爷他们在正堂那边商议要事。不过,县太爷也有交代,让其夫人接见锦曦,于是乎,梁礼辉将锦曦送到县衙后院的院子夹门处,他自己便打住了步伐。很快就有管事模样的妇人出来,将锦曦迎进了内院。管事的仆妇一路将锦曦引至内院小花园的一处八角凉亭处。时令已进入深秋,小花园里,绿意疏淡,枯黄渐生,一弯小小的池塘里,遍布枯荷。深秋的日光照在凉亭外侧的白石台阶上,台阶两侧摆放着怒放的金丝大盘菊。锦曦微微提着裙摆,跟着那管事的仆妇上了台阶,进了凉亭。“夫人,粱姑娘来了。”前面带路的仆妇躬身对前面端坐着的中年妇人道。趁着前面领路的仆妇躬身下去的瞬间,锦曦眼角的余光扫到前面的景物,瞧见凉亭里面,摆着一张小圆桌,上面摆着各种瓜果点心。边上端坐着一个华丽的身影,身后还站着两个丫鬟。“好,带上来让我瞧瞧。”县令夫人方氏把玩着桌上的一颗枣子,撩起眼皮慵懒道。仆妇回身看了锦曦一眼,赶紧让到一侧。锦曦闻言垂下眉眼,照着先前过来这一路上,那个仆妇叮嘱的,蹲下身子,双手袖在身子一侧,对前面凉亭中间桌边端坐的妇人从容施了一礼。“民女长桥镇金鸡山人氏,梁氏锦曦,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清淡的声音,微垂的眉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淡淡笑意,既有恭谨,又不显得唯诺胆怯。方氏嘴角抿起一丝淡淡的笑纹,目光在面前的少女身上打了个转儿,一身简朴的穿着,头上没有半点装饰。跟她想象中的乡下长大的皮糙肉厚的少女不同,面前的少女肤色白皙光滑,但是还算不得美人,最多也就是清秀罢了。混迹在人堆里,是那种再普通寻常不过的少女。咋一看,绝对不会让人对她留下什么深刻的影响。“梁姑娘不必拘谨,坐下说话。”方氏撩起眼皮子,淡淡道。锦曦微笑着谢过,直起身,坐到一旁为她准备的椅子上,身下没有全部落座,而是保留了三分之二。方氏将她这坐姿纳入眼底,唇角的笑痕深了一分,扫了一眼站在锦曦身后的那个领路的仆妇。虽是乡下少女,但也不算太傻气,这短短一路的几句**,倒都现学现用了。“粱姑娘的英勇行径,我这个内院妇人,也从老爷那听到一二,着实佩服。今日一见两姑娘本人,却是跟我想象的有些出入呢!瞧你这样清秀文静的小身子板儿,哪里来有那样的胆量跟毛十八那些穷凶极恶之人周旋!”方氏打量完,笑着道。锦曦也抿嘴一笑,道:“夫人谬赞,民女愧不敢当。能成功擒获罪犯,县令大人的英明布局才是关键,民女不过是尽了一点绵薄之力。”“瞧瞧,这小嘴还蛮会说话的,明明就是立下了头等的功劳,偏还谦虚成这样,怪不得能得到云州那边大人物的青睐,并再度给予丰厚嘉奖。”方氏笑眯眯道,虽是一脸的和颜悦色,但是锦曦却不觉得她的笑意到了眼底。锦曦心底的弦咯地绷紧了一下,她笑了笑,没有对方氏的这句半是赞扬半是探寻的话给予回应,假装听不懂。方氏打量着锦曦的同时,锦曦的目光也在面前的县令夫人方氏身上,扫了一遍。方氏的年纪应该比孙氏要长出个五六岁,大概三十三四的样子。下面穿着一件宝蓝色金丝衔枝百合花的襦裙,上面是一件右衽开襟的藕荷色小短褂,深秋凉亭里的风有点大,方氏的肩上还搭着一件白天鹅绒的小围脖。头发堆成高高的云髻,髻间插着各种长短朱钗和镶金镶玉的簪子,耳朵上带着银晃晃的坠子。因为保养的好,她的皮肤看起来远比孙氏的要光滑白嫩的多。方氏打量人的时候,习惯性的喜欢将眼睛眯起来,这是一种上位者惯有的姿态。也因为如此,她眼角的地方便会出现深浅不一的褶皱。由此可见,再好的保养和粉饰,也耐不住岁月那把无情的杀猪刀。“今日找你过来,是因为云州那边,新近过来了一批封赏,其中有一项是关于上回云州猪贩那事。我家老爷今日传粱姑娘过来,便是要给梁姑娘发放那二百两银子的赏银。”方氏把玩着手里的枣子,开门见山,道。锦曦垂着眼认真的听着,目光落在方氏襦裙底下的绣花鞋上,鞋面用料极其的艳丽,鞋头上各绣着一朵牡丹花,牡丹花的花蕊是用真正的金丝挑的。“我家老爷说了,上回拘捕毛十八等罪犯一事,粱姑娘以身为诱饵,功不可没。鉴于金鸡山村距离县衙也有不少路程,这两百俩银子的封赏,不知粱姑娘是想要领取银票便于携带呢?还是兑换成现银?”方氏淡淡问道,将手里一直把玩着的那颗枣子又放了回去,下意识将左手搭在右手的手腕处,说话的时候,手指轻轻转动着手腕上戴着那只翡翠镯子。她的目光落在锦曦的脸上,锦曦隐隐从方氏的眼底,感觉到一丝别样的期待。锦曦微微愣了下,微微垂下睫毛。方氏身后的两个丫鬟,还有先前那个领路的仆妇,都用惊羡的目光看向锦曦。要是谁能给她们赏赐个二百两银子,只要悠着点花,这辈子都是吃穿不愁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