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府座落在雅玛城城东,临近东城门。从太史府走到皇宫,需要穿过大半个东城。因为引路的是公公,一看就是跟宫里有联系的,路上行过车轿皆纷纷避让,倒是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皇宫院门前。正是昨晚宋璇滢守候的庆华门,守门的侍卫看了李公公的腰牌后,只是撩起轿帘一角,匆匆往里看了一眼,就准行通过了。进了庆华门,一眼望去,只见皇宫内楼阁高耸,遮天蔽日。各种宫殿阁楼随地形而建,彼此环抱呼应,宫室结构参差错落,精巧工致。坐着轿子行近盏茶功夫,又步行近半个时辰,终于在一个雄伟壮观的大殿前停下。抬头一看,上面却挂着养心殿三字。据她前世的记忆,这可不像是妃子的宫阁,而更像是皇帝的宫阙。李公公让宋璇滢先在门口等候,自己则走进了大殿。没一会,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前面的竟然是年宏宸,后面跟着李公公。年宏宸神情略显沉重,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进去吧。”宋璇滢朝他福身行了一礼,这才小踏步地走进大殿。养心殿内空间很大,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白玉铺地,内嵌金珠。才行两步,就听里面传来阵阵沉重的咳嗽声。抬头望去,透过重重高悬着的鲛绡宝罗帐,就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躺在六尺宽的沉香木阔**,正努力地抬起头,往这边望过来。老人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虽然已经全然没有了当年的雍容华贵,风华气度,但宋璇滢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位老人正是七年前探访延思岛的年伯伯,当今圣上年寂良。“年……参见皇上。”宋璇滢往前急走几步,忽又想起什么,话到嘴边的称呼硬是咽了回去。脚步一滞,双膝一曲,谦卑地跪在了地上。“过……过来。”老人颤抖着一只手,遥遥地伸向她,说道。宋璇滢缓缓站起身,稍微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单膝半跪在床前,刚拉起老人的手,就被紧紧地反握住了。“像……真像……咳咳……咳……”老人神情显得十分激动,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如枯枝般的五指竟似铁钳般刚劲有力,抓得她手指阵阵发疼。“皇上。您慢点说。”老人使劲地抬起上半身,清瘦的脸上青筋突起,脸颊浮现异样的红晕。宋璇滢连忙伸手托住老人的肩背,扶着他慢慢地靠坐在床榻上。“你来了……咳咳……真是……太好了……咳咳……”老人情绪过于激动,每说几个字,都伴着深深的咳嗽。宋璇滢往旁边看了看,见离床不远就放有茶盏,上面已经斟满一杯参茶,用暖壶捂着。探身端起茶杯,感觉温热温热的。“皇上,您要不要先喝杯热茶润润喉?”说着,宋璇滢已将茶杯递到了年寂良的唇边。年寂良微微地点了点头,微微地张开嘴巴,目光却仍停留在宋璇滢的脸上。喝完参茶,年寂良静静地看了宋璇滢半晌,轻轻地一叹,说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话,想跟年伯伯说吧?”看来参茶的效果确实不错,喝完后年寂良的脸色看着也好多了,至少话说得利索多了。“嗯,是的,年伯伯。”年寂良竟然不称寡道朕,宋璇滢不禁怔了怔,继而也微微地松了口气,点了点头。他既然自称年伯伯,也就是当这一场见面,只是普通的长辈与晚辈的叙旧,那她也就可以无需顾虑太多,有问当问了。“你觉得宸儿怎么样?”年寂良这时却突然将话题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嗯?你说年……太子?嗯,还好……还不错啦。”当着皇帝的面,她除了说好,还能说什么呢……“宸儿确实很不错。为人处事成熟稳重,做事凌厉果断,将来肯定会是个很不错的皇帝。”说到自己最得意的儿子,年寂良的脸上又多了几分自豪。见年寂良心情不错,宋璇滢连忙趁热打铁,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年伯伯,我能不能请教您个问题?”“说吧。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问题要问。”年寂良一脸温和的看着她,说道。宋璇滢舔了舔嘴唇,壮着胆子问道:“为什么要让我冒认宋太史的女儿?”话音刚落,就见年寂良神色霍地一凛,接着言词厉句地说道:“你要记住,今后你就是宋太史的女儿!宋太史就是你的父亲!这样的话,不准再说第二遍!”宋璇滢没想到他说翻脸就翻脸,刚才还一脸和颜悦色,转眼就如罩冰霜,不由地一慌,接不上话来。见她一副被吓到的表情,年寂良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唉——其实这也不怪你。寂仁……也就是宋正成,是我的同胞弟弟。”“啊?您说父……”宋璇滢一惊,刚说到这,又见年寂良神色一变,连忙改口道:“宋正成是您的弟弟?”年寂良缓缓地点了点头,还没开口,宋璇滢已经跳了起来,大叫道:“那为什么你们还要我嫁给太子?这可是近亲结婚哎!”也难怪宋璇滢有这么大的反应。如果宋正成是年寂良的弟弟,那她跟年宏宸就是堂兄妹了!试问,堂兄妹怎么可以结婚!这也太荒谬了!“你……咳咳……先听我说完。”被宋璇滢过度的反应影响,年寂良也不禁情绪激动了起来,连连咳嗽了两声,伸手拍了拍床沿,示意她坐下。宋璇滢疑惑地看着年寂良,迟疑了一下,还是听话地坐在了床边。年寂良缓缓地从她身上移开目光,望着龙床边飘渺飞逸的纱幔,眼神开始变得恍惚:“这事,还得从我们的上一代说起。你的外婆与我母后是表亲姐妹,两人虽非至亲,感情却极好。你外婆一直很喜欢寂仁,当你外婆怀着你母亲的时候,母后还笑言,说如果是女孩将来就要指给寂仁当妃子。当时父皇也在场,于是,这个笑言无形中就被当成了一种婚约。”“后来,你外婆果然生了个女儿,也就是你的母亲方素素。”方素素?宋璇滢一愣,猛然想起尤仓齐说的话,张口要问,年寂良却朝她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可能也是因为那个约定,你母亲从小就经常出入皇宫内院,不时地还会在宫中小住。”说到这,年寂良顿了顿,神情变得有些落寞。“寂仁他从小就很喜欢你母亲,只要素素进了宫,他就能放下所有的事情去陪她。从很早以前开始,在他的心里,就已经认定了你母亲。”透过迷蒙的纱幔,年寂良似乎又见到了那个巧笑倩兮的俏女子。其实,又何止是年寂仁如此,当年的他,不也总为了那个少女,装病逃课借伤避练吗。可是他的身份不同,他是太子,肩上背负的,比任何一个皇子都多。但就算是皇帝又如何?就如现在的他,也只能偶尔在某个深夜,独自对着残烛思念佳人。年寂良自嘲地笑了笑:“只可惜襄王有意神女却无情。谁都没有想到,你母亲竟然暗暗喜欢上了我们的陪读书童,内阁长官宁尚卿学士之子宁庭熙!”当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年寂良的语气竟然带着深深的恨意,宁庭熙三字就像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宁庭熙?难道……”宋璇滢惊愕地看着他。那个人,不会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吧?年寂良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语气也充满了无奈,说道:“是的。他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宋璇滢只觉脑海中轰地一声巨响,跟着一片混乱。她的亲生父亲竟然不是宋正成,不,现在应该说不是年寂仁,而是一个她听都没听过的宁庭熙!可是,既然她有亲生父亲,而且也是大臣之后,为什么还要冒认宋太史为父?似是看出她的疑惑,年寂良又继续说道:“开始我们都不知道你母亲喜欢上了他,直到父皇颁旨,将你母亲赐婚予寂仁。你母亲求寂仁成全他们,而寂仁竟然也答应了……”年寂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抑的痛苦。“就在寂仁与你母亲大婚的第二天晚上,你母亲跟他一起私奔了……”私奔?不是吧,原来她的亲生父母竟然这么有个性!只是,当时的母亲貌似已是有夫之妇,而且丈夫还是个王爷!这祸可闯大了!即使是现在听到这样的事情,宋璇滢都不禁替他们捏了把汗。“我永远无法原谅那个人!你母亲她自幼锦衣玉食,从未受过半点苦楚。他凭着一已私欲,竟带着你母亲私奔,以至于你的母亲……”老人干涩的眼眸泛起了泪花,嘴唇颤抖着,过了半晌才接着说道:“你母亲在生下你之后,灯尽枯竭离开了人世。痴情的寂仁带着你,从此隐居延思岛。”“那,我父亲呢?”迟疑了一下,宋璇滢还是斗胆问道。话音刚落,就见年寂良双眼突然暴睁,霍地转过头瞪着宋璇滢,怒吼道:“别跟我提他!如果不是他,你母亲根本就不会死!”一番吹胡子瞪眼后,见宋璇滢仍是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又没好气地说道:“他死了!”“什么!”不会这么背吧?母亲早逝,刚知道谁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也已经死了!“他盅惑你母亲,诱拐王妃,本就是死罪!死了还便宜他了!”年寂良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完这些话。宋璇滢无语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拐走了人家亲弟弟的老婆,她还能说什么呢,不被大卸十八块已算不错了。只是,现在的她又算什么,王妃与人私通的孽女?这身份,无论怎么说都难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