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进来这才猛然想起,自己是带任务来的:“哎呀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我是来微服私访你的。” “你要访我什么?” “我问你:你喜欢我闺女什么呀?” “我喜欢她——虽然活得乱七八糟,但特别认真、特别努力,还特别真诚。” “准确!我闺女就这样,看来你真了解她。那她喜欢你什么?” “虽然现在我还一穷二白,但我也特别认真、特别努力,特别真诚。” “你俩还真合拍,怪不得你一煽惑,就把她从银川拐北京来了。甭解释,我没责怪你的意思,其实我一直不反对小样来北京,就是她妈老不放心。这回一听说小样脑袋开瓢,就急了。” “对不起,叔,那事纯属意外,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出这种事了。” “不用保证,没以后了,这回她妈死活都要把她带走。” “那我俩怎么办?” “只好凉拌呗,小样她妈根本不同意你们俩好。” “您来找我,就是为发最后通牒?” “我说了,来考察你。” “就是说,还没最后决定?还有希望?” “我的政策一贯是给希望、给出路。” “您对我的考察有什么结论?” “有门好手艺,又能听我聊京剧、陪我喝酒,挺好!” “那您还反对我和小样在一起吗?” “我本来也没说反对啊。” 方宇刚燃起希望,兜头就下来一瓢冷水。 “不过我说话一向不作数,只能把意见反映上去,仅供领导参考。” 方宇灭火,预备役老丈人人微言轻,说了跟没说一样,爱情依然艰难险阻。 钱进来回家向上级领导老婆杨杉呈报考察结果:“我俩一块儿喝酒、聊戏,心情愉快,气氛融洽,其实我对未来女婿就这点要求。” 小样心花怒放:“你觉得方宇人怎么样?” “别的不敢说,修车是把好手,干活时那叫一个帅,这人哪,就得在自己合适的地儿,他天生就该在车行,就像我天生就该上舞台,只要站对位置,甭管干什么,都放光。你们真该去看看,方宇在车行的时候,身上有一光环。” “爸,这我都没看出来,你喜欢他?” “不讨厌。” “那你同意我和他好了?” “这我可没说,你也知道我没有决定权,只负责调查研究,拍板下结论还得你妈。” 杨杉听出风向不对:“钱进来,我到底让你干吗去了?” 青楚帮小样使劲:“小姨,姨父好像对方宇挺满意。” 杨杉:“他没正形,只要陪他喝酒、聊京剧他都喜欢,忒不靠谱,我就当他没去过。” “别呀妈!爸,你快说正经的,到底对方宇什么印象?” 钱进来一向不敢反抗杨杉,看风使舵:“小伙子人倒不错,不过你和他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 “咱这么说吧,从京剧行当来讲,你就是一花旦,花旦配什么?小生!这方宇我怎么都觉得他不是小生,是大丑,花旦和大丑,戏也不对路哇。” “方宇才不是大丑呢,他将来准成小生。” “将来不敢说,反正现在是一大丑。” 青楚:“小姨夫,你就是一两面派,哪头话都让你说了。” 杨杉呵斥:“钱进来你一边去,什么都拿京剧说事,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杨怡来了兴趣:“我倒觉得有道理,钱进来,我们青楚应该算青衣吧?” “典型的大青衣。” 杨怡:“周晋绝对是小生型,俩人绝配。小样,你也趁早跟那大丑分了,赶紧寻摸个小生。要不,你冲高齐使使劲去?” 杨杉对那医生记忆犹新:“高齐倒是真不错。” 钱进来:“你们想点谁就点谁?这是要演《拉郎配》啊?高齐是你说那大夫吗?要不我再去会会他?” 杨杉:“一边待着去!别满世界给我现眼了。” 小样向同盟军郎心平求助:“姥,我爸非说方宇不是小生是大丑,你见过方宇,你觉得他是大丑吗?” “方宇我说不准,不过我觉得你爸就是一大丑。” 钱进来:“我是舞台上的小生,生活中的大丑。” “我妈嫁你是青衣配大丑,戏更不对路,你俩不也过得挺好,我怎么就不行?” “我就说不合适,没说绝对不行啊,这还得问你妈。” 事件回归到问题本质,母女之战从未结束,“做主与反做主”的青春命题继往开来,贯彻到方方面面,钱进来的小插曲无碍大局,只是掀开母女新一轮PK的序幕。 母亲有母亲的道理,她是建筑在几十年人生经验基础上、夯得扎扎实实的醒世恒言。没有儿女能在青春期把妈的话听进耳朵,年轻人必须以身试法,但又无一不在青春期后蓦然醒觉:长辈的话是岁月沉淀的金玉良言。所有成长都如此轮回。 大会闹哄哄,小会定乾坤,钱进来在私下磋商里再次丧失立场,心悦诚服被杨杉统一了认识。 “其实一接触我真觉着方宇还不错,冲他年轻轻有把好手艺,就知道是个用心做事的人,将来未必不能成大器。” “再大器也就是修车工!” “人那叫汽车技师,有什么不好?我会唱戏是一技之长,人家会修车也是一技之长,凭什么瞧不上人家啊?媳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庸俗啊,跟你大姐似的。” “不是我庸俗,我是替小样着想。” “我明白了,你不庸俗,但你得替闺女庸俗。” “我闺女我了解,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孩,我能不清楚?不用见方宇我也知道他对小样脾气,俩人在一起肯定快乐,就像从前咱俩似的,所以我也不忍心硬拆开他们。” “那你这是为什么呀?” “现在社会不像从前那么单纯了,过去俩人相爱,只要在一起快乐就足够,就能幸福一辈子,现在社会越来越复杂,竞争那么激烈,生活压力又大,婚姻也变成一门综合学科,光靠互相喜欢、在一起快乐,恋爱婚姻未必能维系长久,还要糅合进知识结构、收入地位等很多因素,不然一碰到现实问题,脆弱的感情就不堪一击。孩子和咱们谈恋爱那会儿一样,眼里只有爱情,看不到复杂的现实,但咱是过来人,要比他们看得长远,对现实的认识要比他们深刻,咱得替她想在前头。你不希望闺女将来过着过着离婚了吧?” “当然不希望。” “你也不希望将来她生活不如意的时候,抱怨咱没给她提前指导吧?” “那当然也不希望。” “就是,我现在做的就是防患于未然。我不是否定方宇,只是希望小样有更好的未来。” “哎呀,媳妇儿,还是你思考得深刻,我太佩服你了。” “不用佩服,你只要在这件事的态度上跟我保持高度统一就行了。” “我哪件事到最后不都统一到你那去吗?哎,你刚才那番话总结的人生哲理,怎么好像透出点后悔跟我过的意思呢?” “我没后悔跟你,咱俩这辈子过得挺幸福,不过要搁现在,我肯定不挑你。” “幸亏早生三十年,要不我哪能落着这么好的媳妇儿啊。” 妈和女儿在青春时代的轨迹其实一样,杨杉希望自己身后的辙,是女儿前进的参照。钱小样北京发展之势必夭折,离京回宁进入倒计时,脑袋拆线那天,成为她和高齐的告别日。 对于小样的离去,高齐由衷发出惜别之情:“你真要回银川?” “我当然不想,可拗不过我妈。她这人轻易不开弓,一开弓就没有回头箭,我荣幸地赶上她拿我开弓,一点辙都没有。” “既然拗不过,你就试着尽量理解她,你妈也是为你好。” “怪不得中老年妇女都喜欢你,你一说话就像她们那伙儿的。” “你自己都说没辙了,我还能说什么呀?” “高齐,那天在我家碰见周晋青楚一起回来,你心里特不好受吧?” “也没什么。” “你越假装没事,我心里越不落忍,我觉得像你这么好的人,将来一定会有个特好的女孩爱上你,你俩肯定能过得特别幸福。” “谢谢小样,你真善良。” “你不会觉得我虚伪吧?我真这么想的。” “说实话,在我周围的女孩里,你心最热,最善解人意,最关心我,你走后我会怀念你的。” “你是对我评价最高的人,我也会怀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