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药不能停（一）

这一觉直睡到了天黑。屋子里黑乎乎的，烛火也没有一个，她借着外面透进来的昏暗光线勉强摸到了自己的衣服。普通百姓人家的衣服很简单，棉衣棉裤，穿起来还是很利索的。顾春芽下了床，打开门，一阵冷风忽地冲了进来，她浑身一颤，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肚子此刻也开始“咕咕咕”的叫起来。真是饥寒交迫！得找点吃的了，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抬头一看，只见前面有个大屋有亮光，还有不少的声音，就往那里走了过去。屋里头正在摆饭，两张桌子上都放着一个个大碗，在寒冷的夜里冒出滚滚的热气，桌边围着几个大人孩子在说笑，她立在门口，恍如梦中。顾冬儿第一个看见她，几步上去拉住她的手，嗔道，“你怎么自个儿起来了？不是叫你好好睡睡的么？”又似想起什么，她哦了一声，“你肚子饿了啊？哎，今儿忙，饭也才烧好的，还想等一会儿给你送去吃呢，你倒是自己来了。要不再去屋里躺着吧？我就给你拿来。”顾春芽不想去屋里吃，她想探探情况，就笑道，“没事，我好多了，就在这里吃吧。”其他几人也见到她了，只她是个孩子，大人见到能走也就好了，并不在意，顾家大房父子见她好了不少，自是高兴。后来一个跟她看上去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上来盯着她瞧，冒出来一句，“你到底好了没有啊，可别把病过给我了，我离你远点！”那小姑娘是二房的第二个女儿顾春竹，一张圆脸，鼻子有点塌，眼睛倒是忽闪忽闪的很有神采，还算长得周正。听她出言不逊，顾春芽也没好话，撇嘴道，“你索性躲到门外边去，饭都不吃肯定就过不到了。”顾春竹顿时傻了眼，她没想到顾春芽这个闷葫芦还会还嘴。“娘，春芽叫我到门外儿去，说叫我不要吃饭呢！”她拉着李氏的衣角哭诉，“你瞧她坏的！”李氏正摆筷子呢，斥道，“去，吵什么呢，别给人添乱，你春芽姐的病才好了一点的，你晓得吃了多少钱的药吗？把你卖了都不还够呢！”这指桑骂槐的谁听不出来，顾春芽心道，刚才还假惺惺的来看她，原来肚子里也在记恨她看病花了很多钱。门外传来几声咳嗽声，徐氏跟顾家当家的顾老爷子走了进来。屋里头的人都恭敬的喊爹喊娘，喊爷爷喊奶。顾老爷子国字脸，脸上满是皱纹，胡须花白，不过身材还不算佝偻，有几分精神，之前顾春芽瞧着徐氏年纪也大了，但站在顾老爷子身边，发现她比顾老爷子还是年轻了好几岁，很有些老夫少妻的感觉。这也难怪，徐氏是顾老爷子后来娶的娘子，他们大房一家是顾老爷子已经去世的娘子所生的，所以徐氏才会年轻了好几岁。“吃饭。”顾老爷子瞧了顾春芽一眼，也没有特意说，就叫众人用饭。于是，男的一桌，女的跟小孩子一桌，各自坐了下来。顾春芽自然跟顾冬儿坐一起，她看了一圈，并不见母亲杨氏，就小声问，“娘呢？”“在厨房，还有一个汤没好，一会儿就来。”顾春芽就不问了，她看着满桌子的菜垂涎欲滴。因为实在太饿了，也不注重到底能吃些什么，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很满足。而事实上，伙食也确实算不得好，两大碗的青菜，一大碟萝卜干，一大碗酱黄豆，一大碗包子，不知是什么馅儿的。最后有一个菜是沾了点儿荤，冬笋烧肉，那肉少得可怜，就顾春芽的角度，只见到两三块小块的肉。“吃吧，都愣着干什么。”徐氏说着就先动手了。她是长辈，得她吃第一口，其他人才好动筷子，见众人纷纷动手，顾春芽倒不知吃哪个了。顾冬儿见她发愣，就夹了个包子给她。顾春芽咬了一口，发现是青菜馅儿的，不由得皱了皱眉。她本以为是肉馅儿的呢，自家不就是做包子的么，菜都没有多少荤的，竟然连包子也是素的，看来这家里的人十分节约，不舍得吃那些肉包子。就在她思索的时候，那边顾春竹连连开弓，一下子夹了两块肉吞进了嘴里。刚要吃第三块，被李氏从后脑勺打了一下，抢了肉放到大女儿顾夏荷碗里去了。顾春竹看着顾夏荷，眼睛里一下子闪出了嫉恨的光。包子还是挺大的，顾春芽到底年纪小，矮矮的身体，胃也小，吃了一个之后就有些饱了。这时，她才有兴趣仔细瞧瞧屋里的人。她的对面就坐着顾夏荷，李氏的大女儿，顾春芽瞧清楚她的容貌后，差点惊讶的眼珠子都掉了下来。原来家里还有这么一个天仙似的人物！看这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小鼻子，简直都挑不出一点瑕疵，她不相信似得又去看了看李氏……最后得出了结果，李氏绝对是踩了狗屎运了，能生出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儿来！顾春竹注意到顾春芽一直盯着顾夏荷看，她正窝火着呢，就叫道，“你干啥呢，看什么看？跟张二愣子一样的！”顾春芽虽然不知道张二愣子是谁，但听这名字就觉得不是什么好的，立马还嘴道，“咋的，不看她难道看你，你有啥好看的？”这一下可戳到顾春竹的痛处了，她的手紧紧的握着筷子，眼里的凶光差点变成刀子一样戳过来。顾春芽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心想至于嘛，不就是讽刺她没有顾夏荷长得好看么，怎么就要杀人一样了？徐氏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顾春芽。那边顾春竹突然发神经了，啪的把筷子砸过来，连带着上头沾到的米粒也一起飞了起来。顾春芽眼瞅着那些米粒在中途统统落入了徐氏的饭碗。徐氏顿时沉下了脸，斥责道，“吃个饭都不得安生，都怎么管教孩子的？”李氏忙给徐氏去重新盛饭，一边狠骂自己的小女儿，“没个样子，看看你姐，这才叫大家闺秀，我怎么就生出来你这么个粗野的东西，早该打死了你，好叫你懂点事儿……”顾春竹低着头，看不见她的表情。真是一点不留情面呢，顾春芽暗道，幸好杨氏不在，不然会不会也得骂她两句？桌子底下，顾冬儿悄悄拉了下她的袖子。顾春芽也不想惹事，忙低下头默默的吃饭。这米倒像是不错，又白又软的，穷人家还能有这样的好米吃，该是在雨水丰富，盛产稻谷的鱼米之乡罢？杨氏跟她三弟妹周氏这会儿各端了两大盆白菜土豆汤来，分放在两张桌子上。见到顾春芽，杨氏愣了愣，“怎么起来了？”“好了一些呢，娘不要担心。”顾春芽冲她一笑。顾冬儿也表示妹妹看起来很好，杨氏才松了口气。周氏在旁笑道，“这就好了，可把咱们着急的。”李氏这时把徐氏的饭盛了来，徐氏接了碗，朝李氏使了个眼色。李氏就看了看顾春芽，对杨氏道，“春芽是不是好了，瞧她一点也没有之前病着的样子呢，叫我说啊，这种药小孩子还是不要多吃。娘你看呢，不如就停了，这小孩子么，还在长呢，过几日肯定就能全好。”杨氏有些为难，“只是能起来走走，还不定呢。”李氏道，“能起来就是好了呀，之前哪儿能走的。”徐氏唔了一声，瞧一眼顾春芽，“看着是好了不少，那就听晓梅的，暂时别吃了。”其实顾春芽换了个人，确实没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可听这二人说话，实在厌恶的紧。明摆着，徐氏跟李氏是一伙的，她们都看不惯她吃药浪费家里的钱。顾春芽皱起眉，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娘，等明天再看看吧，要是真的好了，春芽就不用吃药……”女儿的命前面，杨氏不能退让，她红着脸小声的说道。徐氏把筷子搁在粗瓷碗边上道，“看你说的，好像我硬是不给春芽吃药呢，这不是看她好了一些么。你知道家里的情况，咱们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再说了，小孩子吃这么多药也不好，就先停了看看，要是不行，那春芽还得吃……”她不似顾春芽初时醒来时，话说得那么尖刻，可是虽然委婉，意思仍是一样的，徐氏只不过是变换了下说话的方式，好教人觉得她是讲道理的，要是别人不答应，反倒像是错的了。可惜顾春芽对这个后祖母的第一印象非常之差，她也特别厌恶不把孩子的命当回事的人，当下就抱住头哼哼起来，“哎呀，头又疼了，娘，姐姐，快扶我进屋去睡。”杨氏闻言大急，“怎么了，怎么了，很不舒服？”顾冬儿也急的很，忙伸手握住她肩膀。顾春芽的声音太响，另外一桌的顾应全跟顾明瑞，顾明益也听见了，赶紧走了过来。一时屋子里就有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