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雅蓝作不解状:“我又没说你,你不明白我在说甚么也正常,却怎么急了?”余雅蓝的确没指名道姓,但她话里的内容,分明说的就是怜香嘛!因而怜香气急败坏,连声地道:“你!你!”只差拿手指向余雅蓝的鼻子了。尽管怜香如此无礼,但余雅蓝却甚么都没再说,只是笑嘻嘻地看向江氏。依照她的观察,江氏就算再放纵丫鬟,也不会允许她们当着旁人的面丢自己的脸。她没有猜错,江氏果然板起了脸,斥责怜香道:“没有规矩,下去!”面对主母的斥责,怜香可不敢辩驳,把头一垂,委委屈屈地走了。邹氏看着怜香离去的身影,觉得很是解气,不由得佩服地看向余雅蓝,恨不能冲她竖起大拇指。江氏冲余雅蓝和邹氏抱歉地笑了笑,道:“家里丫鬟无礼,都是我管教不严之过,还望余姑娘和邹大嫂不要生气。”余雅蓝大度地道:“我们不会跟一个丫鬟置气的。”这余雅蓝不显山不显水,难不成还是个厉害人儿?青姐儿抬眼,目光扫过她的面庞,但马上又收了回去。江氏另叫上个小丫鬟,吩咐她道:“邹大嫂点的那两道菜,叫厨房赶紧做了呈上来,若是一刻钟内上不了,就叫她家去,不用再来了。”江氏下了令,效率自是高,从小丫鬟诚惶诚恐地下去,到“黄儿”和“黑儿”端上来,总共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由此余雅蓝猜测,这两样东西,其实厨娘们早就做好了,刚才只是故意要落邹氏的面子而已。这“黄儿”和“黑儿”,其实都是蒸面馍,是邹氏最爱吃的主食,刚才怜香称之为“菜”,大概是故意为之了。在余家村时,由于粮食有限,蒸面馍时都掺杂了许多的粗粮,但此时桌上的这两盘,显然是再纯粹不过的黄米粉团了红枣蒸的“黄儿”,和用一点没掺假的荞麦面团枣蒸出来的“黑儿”。邹氏见了满心欢喜,就把先前由怜香所带来的不快冲淡了些。“吃呀,吃,趁热吃,这‘黄儿’跟‘黑儿’,冷了就不好吃了。”邹氏以主人的姿态,招呼着江氏和青姐儿,并伸出手去,抓了一个“黄儿”递给江氏,又抓了一个“黑儿”递给青姐儿。江氏和青姐儿看看她抓面馍的手,满脸的为难,但还是接了过去,不过都没吃,只搁在了碟子里。“你们怎么不吃?”邹氏觉着奇怪,赶忙自己也抓上一个,啃了一口,然后就更奇怪了:“味道好得很,你们不尝尝?”青姐儿到底年轻,沉不住气,举起筷子自己夹了一个,笑道:“我自己来。”江氏微瞪她一眼,不过甚么都没说。邹氏的脸马上就红了,道:“我们余家村,都是用手拿面馍吃的,没你们这么多讲究。”“我娘说得对,我们都用手拿面馍吃。”余雅蓝脸不红心不跳,大大方方地用手拿起一个“黄儿”,香香甜甜地咬了一口,然后笑道:“厨娘手艺不错。”这世间,最终会赢的,往往是坚持,邹氏前面做的其实没错,但却因一个脸红,立马矮了气势;但余雅蓝却因为自己的理直气壮,让江氏母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面馍本来就该用手拿着吃一样。其实青姐儿根本没吃过这样的面馍,刚才之所以用筷子另夹一个,不过是嫌邹氏的手脏,此时她见着几乎和余天成长得一模一样的余雅蓝,手拿“黄儿”吃得那般自然,突然就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来,跟赌气似的丢下筷子,也用手抓了一个“黄儿”,大大地咬上了一口。邹氏愣了一下,笑了,不再纠结究竟是继续用手还是改用筷子的问题。但这举动,却让江氏为起难来,现在桌上只剩下她一人还没用手去抓面馍,那么她是该去斥责青姐儿太过粗鲁,还是随大家一起用手去抓?江氏思忖了大概三秒钟,就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以优雅的姿态,拿起邹氏先前递给她的那个“黄儿”,尝了一口。单用黄米粉做成的“黄儿”,江氏实在是觉得不好吃,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但她没等邹氏发出疑问,就想出了掩饰的话来:“面馍虽好,单吃却有点干,不如叫她们做一碗汤,再炒几个菜上来?”吃黄儿和黑儿,的确是少个汤,邹氏点了点头。江氏便吩咐小丫鬟:“家里还有南边来的鱼干脍,叫她们端上来给邹大嫂和余姑娘尝尝,然后再做个甘露羹罢。”说完又问邹氏还想吃些甚么。邹氏自从知道她和自己一样没儿子,就再不拿自己当客人,一听江氏问,就点了个鸭脚羹,又给余雅蓝点了个鸡汤。江氏能明显地感觉到邹氏态度的变化,心中突然有些敲鼓,这村嫂一般的人物,该不会真有着余天成结发妻子的名头罢……一时菜端上来,头一盘便是江氏所点的鱼干脍,这是一道摆盘精致,根根细如发丝的干鱼丝,江氏举箸,道一声请字,道:“邹大嫂,余姑娘,且尝尝这鱼干脍,看合不合口味。”在余家村,鱼可是稀罕物,因而邹氏很感兴趣,赶紧夹了一筷子,搁到余雅蓝碗里,然后自己也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这鱼真不错,临江县不愧临江,有鱼吃。”邹氏赞不绝口。江氏笑道:“临江县虽说临江,却只有淡水鱼,这道鱼干脍,却是来自海上。”“海上?”邹氏对于海,没有概念,只记得绸缎庄的李大仁说过,余天成就是去了海沿子上。江氏道:“他们南边的人,每每到了夏季,都要去海上捕鱼,然后取那四五尺长的,去皮留精肉,切成细丝晒干,再装进瓷瓶子里封好,等到要吃时,就取出来用水渍一渍。”四五尺的鱼,那得有多长!邹氏听得入了神。余雅蓝却是在穿越前见多了海底世界里的大小海鱼,没有甚么感觉,只是敷衍着露出神往的表情。青姐儿一眼就看出余雅蓝是在装样子,不禁在心里小小地惊讶了一下——这人,要么是根本没见过一条完整的鱼,根本不晓得寻常的鱼有多大;要么就是太有城府,明明很吃惊,却偏要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来。只是她怎么也猜不出余雅蓝的穿越身份,只能凭空揣度了。江氏倒没有把余雅蓝放在心上,只留心邹氏的表情,见她完全一副听住了的模样,忍不住满意地笑了。端上来的第二道菜,是甘露羹,仍是江氏所点,邹氏见自己点的菜排在了后面,很是不高兴。但江氏却是一副关切的模样,对她道:“邹大嫂,这道汤,是用何首乌、鹿血和鹿筋一起熬的,每日吃上一碗,能使人头发由白转黑呢。”邹氏的头上,好巧不巧的,就正有那么几根白头发,因此一听江氏的话,脸色就变了。江氏却似没看见一样,只顾叫小丫鬟帮汤给邹氏盛一碗,并热情地请邹氏尝尝。邹氏想着,伸手不打笑面人,于是只得忍气吞声,把汤喝了。这时邹氏所点的两道菜终于端了上来,一碗鸭脚羹,一碗鸡汤。青姐儿原本以为这鸭脚羹,就真是用鸭脚做的,待得亲眼见了,才知这汤和鸭脚一点关系也没有,那碗里,除了绿油油的几棵青菜,就还是绿油油的几棵青菜。邹氏见青姐儿露出好奇的神色,便动手盛了一碗给她,道:“来,尝尝,在咱们余家村,全靠它度日呢。”青姐儿先尝了一口汤,鲜中带着微苦,很是清爽,她高兴起来,又夹一片叶子送入口中,这回却皱了眉头,道:“不好吃。”看来这汤鲜美,应是拿高汤作了底子的缘故,并非这青菜味美。江氏也尝了一口,果真味道不怎么样,不禁好奇问道:“既唤作鸭脚羹,那鸭脚在何处?”邹氏解释道:“这是葵叶,我们管它叫鸭脚,所以这道羹,叫鸭脚羹。”江氏恍然,连称长了见识,而后又关切问余雅蓝:“这酉羹可还顺口?”余雅蓝愣了一愣,才明白她所说的“酉羹”就是她正在喝的鸡汤,忙道:“这是乌鸡熬的罢,很是鲜美。”一个偏远小山村出来的丫头,居然还知道乌鸡?江氏倒是有些对她刮目相看。“多吃些,补血的。”江氏温和地冲余雅蓝笑了笑,示意丫鬟帮她再盛些。然而余雅蓝却先一步搁了碗,客客气气地道:“我吃饱了,众位慢来。”邹氏吃饭比她快,早就吃饱了,闻言便也搁了筷子。江氏留她们坐一坐再走,母女俩却都是不肯,江氏便命小丫鬟把临江县的特色点心准备一份,送到竹轩去,又对余雅蓝道:“我们家有个园子,虽然不大,但也算看得,待会儿叫竹轩的丫鬟领你们逛逛去。”余雅蓝应下,并感谢她的好意,然后和邹氏一起出门,朝竹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