缃姐儿一走,玉盘就笑了起来:“大小姐,当初我们合计时,还嫌海三公子这不好那不好,实在是没有更好的人选了才挑的他呢,却没想到他竟是个香饽饽,三小姐和五小姐即便知道您已然定亲,还是对他恋恋不忘。”余雅蓝却叹了口气,道:“绛姐儿是个直脾气,说的都是气话,倒也罢了;缃姐儿的话,却不一定就是假的,待我嫁过去,天高水远,也没个撑腰的人在身边,这日子还不知怎么艰难呢。所以缃姐儿说的也没错,这的确算不得一门甚么好亲。”玉盘被她说得忧伤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安慰她道:“小姐,怕甚么,既然海三公子同意了你遣退通房,那你到时就遣退好了,若是有人不满,叫她找海三公子去。”余雅蓝想了想,道:“虽说事情不会有这样简单,但你的态度却对,所谓路到桥头自然直,我这样思前虑后的也不是个事,且高高兴兴地去了广州再说罢,日子再难,也得过不是?我连亲生父亲都告过了,还有甚么可怕的?”“小姐!”玉盘虽然是后来被买来的,却知道些当年的情形,闻言叫了起来,“那是邹大娘告的,同小姐没有关系,小姐以后可别再说了,小心被人扣一顶大不孝的帽子,那可冤枉死了。”玉盘言之有理,这可不是现代,不孝是很重的罪名,能压得人一辈子翻不了身的。余雅蓝心下受教,诚心诚意地向玉盘道谢。玉盘羞红了脸,连连摆手,帮余雅蓝收拾嫁妆去了。余雅蓝的嫁妆,主要是江氏所赠的一套头面首饰,还有余府公中出钱,给她置办的一套家具,以及邹氏给她买的一些锅碗瓢盆等物,还有各位姨娘的添妆,主要是首饰之类——她们都说了,虽然是远嫁,但嫁妆多少得有,不然坐船时船上空空的,太难看。余雅蓝手里捏的有银子,本来可以放开手置办些金银器皿,玉石摆设,到时摆在新房里,也叫夫家人瞅瞅;还有四季的衣裳,胭脂水粉,也该办得足足的,取个不花夫家钱的意思。可是余雅蓝心想,海家巨富,哪怕她把那两千两银子都换成实物嫁妆,也不见得能入人家的眼,所以还不如走另一条极端路线——装穷。到时嫁妆单子上,有甚么写甚么,至于她的银票,就别写上去了,也暂时不要告诉海祥云。虽然她即将与之结为夫妻,可其实对他一点儿也不了解,只晓得他是个坏脾气难相处的人而已。正因为如此,那些银子就更不能露出来了,不然这日子万一过不下去想和离,打起嫁妆官司来也难办,还不如藏拙的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万一以后夫妻不和离了婚,她就揣着银票回到知园来,照样吃香的喝辣的的,小日子舒服得很。余雅蓝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索性连衣裳都只做了当季的,这下连江氏都看不下去,使人把青姐儿的送了一大箱来,给她充门面。在置办嫁妆的过程中,绛姐儿和缃姐儿各自的姨娘曾在余府拦住过她,言语中多有讥讽;大姨娘、七姨娘和八姨娘曾到她的蓝苑中小坐,叹息海祥云并非最合适的人选;六姨娘曾在路上与她偶遇,说起海祥云的脾气,十分幸灾乐祸;余天成还在生气,根本不见她;邹氏倒是每日里都见,却是眼泪汪汪。还有那正主儿海祥云,守足了规矩,一直没有再露面,怜香和玉盘感叹,到底是没有感情基础的人,说不见就不见,其实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偷偷摸摸来见上一面也不是不行的嘛。余雅蓝倒是挺高兴他没来,不然被提溜着心的绛姐儿或者缃姐儿瞧见,又是一场风波。江致远中了举人,但却不见回来,听说是直接去了京城,以备战来年春闱,在人人都惋惜余雅蓝错失了一位更好的夫婿时,她却是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选择江致远,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得托付终身。倒是他中举的消息,吸引了余府中许多小姐的注意力,为了争抢江夫人的这一个名额,明争暗斗,不亦乐乎。然而江家并无意于同余府结亲,有几位姨娘去面见江氏,都被挡了回来,使得小姐们的芳心碎了一地。婚期越来越近,余雅蓝却并不怎么紧张,盖因由于所嫁之地遥远,婚礼被分成了两部分,女家这边先送嫁,然后登船,待到了广州后,稍事休息,等吉时时坐花轿进夫家拜堂。所以,真正的婚礼部分,要等去了广州才开始。不过,正因为此去遥远,几个随行的丫鬟婆子很是惶恐,担心广州的饮食与临江县不同,又怕当地的风俗与这边也不同,丢了主人家的脸。余雅蓝少不得一一安抚,过后却是有些哭笑不得,姑娘家出嫁,不是该别人来安慰她的么,怎么到她这里,就倒了个个儿?出嫁前,江氏帮邹氏找好了一间宅子,但邹氏不肯去住,背着余雅蓝去余府里找了余天成,终于说动余天成给她安排了一个住处。余雅蓝很想再同邹氏说道说道,但又觉得自己管不了那么多了,邹氏自己非要一条道走到黑,谁又能拉得住她?很快就到了出嫁这天,由于对江致远还抱有无尽的希望,几个妹妹总算没再关键时刻给她添乱子,而久未露面的余天成也极给面子,婚礼场面十分热闹,只是那几样嫁妆搬上船,怎么看怎么寒酸。余天成得空瞅见,气了个半死,亲自到蓝苑责问,但余雅蓝十分无辜:“爹,我去找过您,可您老人家忙,没空见我……”余天成那几天可不是在与她置气,没有见她,闻言又气了个半死。可现置办嫁妆也来不及了,他又能怎样,只得关了房门跳脚,都不敢出门观礼,怕碰着来接亲的海祥云。被一方红盖头遮着,余雅蓝拜别余天成与江氏,直到登上船,也没见着海祥云一面,只听得他的声音不时在轿外响起,倒是听不出有甚么不耐,多少让他放了点心。不管怎么说,这门亲事总是他自己愿意的。想到这个“自己愿意”,余雅蓝心里突然打了个突,广州这样地远,他那会儿提亲又那样的急,可曾禀报过双亲?若是到了广州,他家高堂却不承认这门亲事,怎么办?余雅蓝烦恼了一会儿,又自嘲地笑了,她这是典型的结婚忧虑症了,三媒六聘一样不少,就算他父母不承认又能怎地,官府都明文规定了,若是子女由于客观原因,没有禀报父母就娶了妻子,只要手续齐全,宗族里也是要承认的。更何况,余府而今虽说大不如以前,但也不是能任人拿捏的。说到底,古代女子不论在哪里,依仗的始终还是娘家。照着规矩,这红盖头在没进洞房之前,是不能拿下来的,但因为要坐船,而且一坐要好几天,所以在进了船舱之后,余雅蓝就把盖头取了下来,只是如果要出去,还是得盖上。事实上,海祥云身边的一位乳母杨妈妈曾委婉地提醒过她,有甚么事只管吩咐下人去做,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像那种到甲板上去吹吹风的行为,就不要去做了。余雅蓝好容易出一趟远门,沿途还不知有多少好风景呢,却被告知不能出门,不免憋闷得慌,连两个丫鬟都是蔫蔫的。玉盘甚至道:“小姐,不是说海沿子那边民风开放,女子比临江县还大胆么,怎么照目前看来,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呀?莫非传闻有误?”余雅蓝想了想,道:“风俗应该是真的,我记得海三公子说过的一句混账话——我以为海沿子上的女子已经够不懂规矩了,没想到你们余府的小姐……”这的确是句混账话,所以余雅蓝没有说完,玉盘和怜香也没有追问,只是双双陷入迷惑,为何海家规矩却比余家还大?难道海家是个异数?主仆三人正不解,却听得舱门外传来一声冷哼,吓得她们惊出一身冷汗。玉盘跳起来开门去看,却原来是海祥云站在门外,正瞅着她们冷笑。糟了,准是刚才的话被他给听见了。玉盘心里发虚,不敢说甚么,只拿眼看余雅蓝。怜香倒是有心说两句,却是顾及余雅蓝是新妇,怕得罪了姑爷让她为难,所以也紧紧闭着嘴。余雅蓝想着,瞧他这样儿是要发难,不如她先声夺人,于是便也作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开口道:“君子非礼勿听,海三公子难道不懂得?就算不懂,听人墙角是不对的,这个到底总该知道罢?”海祥云一听大怒:“我好心来问你想不想出去瞧瞧风景,无意间才听到你在背后说我,你倒还有理了!”余雅蓝满不在意地道:“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再说了,难道海三公子没有说过那样的话?我又没有诽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