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从来人死魂不散,何况死得有冤屈”。且说正值深更半夜,却从槐园孤楼中爬出一个头扎红绳、颈挂银锁的童子,张小辫三人好生吃惊,目瞪口呆地怔在当场,魂魄都从躯壳中蹿蹦出来,不知飞往哪里去了。这时那黑猫似乎也有感应,突然“喵呜呜”叫了几声,黑夜里一对猫眼精光暴增,闪烁如炬。张小辫和孙大麻子正没摆布处,听到旁边猫叫,直如雪水兜头泼身,当即回过神来,心道娄氏槐园果然是个极凶险的所在,若被屈死的小鬼缠上,恐怕这辈子再无翻身出头之日。灵州当地是十里不同乡、五里不同俗,但黑猫辟邪驱鬼的风俗却是自古已有,无人不知。张小辫念及此节,正想把黑猫扔出去抵挡,一不做二不休,这叫做先打后商量。可是却见眼前一花,那全身光溜溜的孩子从面前一闪而过,转瞬间踪迹全无。楼堂深处黑漆漆的暗不见物,竟不知躲去了什么地方。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又惊又奇,不知是什么直娘***邪祟事物如此作怪,凶宅里还真有鬼魅不成?但他们心中认定在槐园中埋着金银财宝,正在兴头上,人住马不住,如何肯善罢甘休?当下挑起灯笼,要壮着胆子去楼中一探究竟。小凤可没他俩这等泼皮的胆识,见楼中闹起鬼来,先自慌了手脚,加上终日里担惊受怕,又不曾吃过什么正经东西,身子极是虚弱,顿时一头栽倒,人事不省了。孙大麻子是个仗义的人,见小凤倒地不醒,赶紧回身把她架住,招呼张小辫道:“三弟,小凤这妮子吃不起惊吓,再不管她可就要出人命了。”张小辫跺足骂道:“这寡妇偷汉养出的贼妮子,专坏三爷的好事!”但他见槐园中凄风凛冽,怨气弥天,心中不禁发毛,独自一人万万不敢涉险进楼,只好和孙大麻子抬了小凤,一道烟似的往门外便跑。谁想这一跑就成了热地上的蝼蚁——半刻也立脚不住。但见天上已是黑云遮月,四下里阴风飒然,那荒废寂静的槐园之中,枯枝乱杈摇晃作响,深夜听来,好似有无数小孩子躲在各处角落里不住啼哭。偌大的一座娄氏废园,竟没半个安稳去处,只得夺路出了大门,直逃至街首的猫仙祠才停下脚步。夜深后,这古祠中常有大群野猫聚集。野猫们伏在梁檐屋瓦上,好奇地打量着三个不速之客。张小辫和孙大麻子搭着手,把小凤抬到积满灰尘的供桌上,又是掐捏人中,又是顺气活血,好一番忙活,才算把她救得醒转过来。小凤仍是面无人色,刚醒来就哭道:“你们两个都被鬼迷了心窍了?那座大宅子里也不知出过什么血案,使得阴魂缠绕不散,竟至显出如此凶相来。如今留下性命逃出来便好,千万别再回去找什么金银财宝了。”孙大麻子说道:“看来阴魂厉鬼果真是有的,而且那小孩子死得煞是不平,恐怕也没个亲人得知,使它至今不得超度,说不定有什么滔天大变千古奇冤在内。既然令我等撞见了,自然要还它一个清平公道,岂能袖手旁观?小凤妹子你是个女子,不必担这样的风险,只须留在此地等候,待俺同张三弟再去探个究竟。”张小辫虽比那二人小了一两岁,但论起看景生情、随机应变的见识和急智,却远远胜过同辈许多,常有些自作聪明的念头。他此时细细回想,除了在孤楼中见到一个童子,槐园中好似还有许多小鬼夜哭,动静极不寻常。若说凶宅中闹鬼,那也是在情理之内,但槐树丛中死了这么多小孩,可就显得大有古怪了。按道门里的讲头,童子闹宅乃是家破人亡的兆头,不过槐园之事大有蹊跷。张小辫幼年时曾随一位老道云游卖卜,自小耳闻目染,知道许多方外之言,又对金棺墓中遇仙之事深信不疑,连做梦都想在槐园中得上一注横财。灵州是有千年历史的繁华古城,自古便有许多奢遮的富商大户,因为在旧社会,许多财主都有埋金藏银的习惯,所以老宅埋钱的传说数不胜数。金银埋在地下年头多了,就会结成精怪,所谓物有其主,也只有遇到真正有命收这笔钱财的人,才会显出灵异。据传在前朝永乐年间,灵州城里也有一座闹鬼的荒宅。有个外省来的落第秀才,身家贫寒落魄,又无从投奔,整天只能依靠替人写信为生。一天天降暴雨,穷秀才无意中躲进鬼宅。他初到此地,自然不知厉害,见房舍齐整,就夜宿于此。谁知到了晚上屋里就开始闹鬼,床头的蜡烛无缘无故就亮了起来,从门缝里钻进一群满身素服的小人儿,身高尚且不足一寸,男男女女皆有,前呼后拥地抬了一口小棺材,敲锣打鼓地边哭边行,正从秀才床头经过。那秀才见状惊得呆了,不知是什么怪物,只得侧卧在**不敢稍动。却见一众出殡发丧的小人儿走到床头,忽然停下脚步止住悲声,一个个挤眉弄眼,凑到一处嘀咕起来。秀才听在耳中,好像是他们在问:“今天这屋里怎么有生人气?”秀才正自惊骇莫名,忽见人丛中走出一个披麻戴孝的小妇人,虽只盈盈寸许,但浓妆艳抹,身态婀娜,打扮得花枝招展。谁知她爬到**,也不问青红皂白,当即指着秀才鼻子破口大骂,污言秽语句句歹毒。秀才向来文弱,虽然莫名其妙地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却根本不敢还口,只顾求饶讨命。一众小人都上前来,七嘴八舌地放出狠话,声称这仙宅岂是凡夫俗子能随便进出的所在,非要把秀才生吞活剥了才算解气。在秀才苦苦哀求之下,才有人说:“想活着回去原也不难,只是我家主子日前驾鹤西游了,现在发送的灵柩在此,你这穷酸到棺前磕几个响头,再喊两声好听顺耳的称呼,逗得咱家主母一笑,就先饶了你的性命,只痛打一回了账,权且寄存你这颗驴头在颈上。”秀才见有活路,哪敢不遵,当即起身对着小棺材恭恭敬敬地磕头,口称:“大仙爷爷。”一众戴孝的小人儿似乎有意刁难,连连摇头道:“咱家本就是神仙,大仙的称呼虽然尊贵,却一向听得腻了,没什么新鲜。”秀才唯恐它们反悔了要生吞活剥自己,赶紧又改口拜道:“贤大王灵柩在上,受小人一拜。”发丧的小人儿们顿时大怒:“称大王绝然不妥,大王之尊尚不如大仙,你这穷酸敢欺吾辈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