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年关将至,琦颜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每日还是跟往常并没什么两样,无波无澜。不过随着新年的逼近,碧轩阁的丫头婆子们脸上却是一派喜气洋洋,都在积极筹备着过年,连小翠也是满脸喜色,日日忙到很晚才歇息,不知忙些什么。除夕。大雪。一大早就被小翠唤醒,坐于镜前任小翠打理那一头因为睡眠而有些凌乱的发。镜子里那个人两颊苍白面色无光,连嘴唇也有些发白,唯有一双眼睛大而有神明亮如星。琦颜不禁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推开了镜子,真是瘦的不成样子了。弄了半天才算大功告成,小翠仔细端详了一番,满意地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将镜子转过来对着她。再看镜里的自己,脱胎换骨了一般,美人髻高高挽起,点缀以精美的钗环,金步摇一步三娇娆,耳戴明月珠,眉黛青青如墨染,眼似秋水两含情,一抹水色唇淡淡若含朱,胭脂恰到好处,整个人既保留着大病初愈的娇弱又透着别致的清新,格外有一番韵味。再穿上素色锦缎罗丝裙系上阔边腰带,纤纤细腰不堪一握,穿好新绣鞋,揽镜自照,琦颜对着镜子眨眨眼,竟有些认不出自己了。见她看得痴了,小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姐不必如此惊讶,小姐原本就是国色天香的美人,难道没人在跟前提起过么?还是小姐太过大意一直没留意到自己的美貌呢,嘻嘻,我就是每天不吃饭,光看着小姐就可以了,这就是他们说的秀色可餐哪。”她顿时臊得脸红起来,轻戳着她的额头笑骂:“好个耍滑头的丫头!从哪里学来的混账话!”正嬉闹着突然从镜中看到慕容瑾峻拔的身形,她马上噤了声,小翠也俯身行礼。“你先出去吧。”这话显然是对小翠说的,他眼睛却一直看着她,满是赞美。他满面风霜,被冻得发红,鼻头尤其红得厉害,看来在室外呆的时间不短。等小翠一走,琦颜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既高兴他看到了此时她美丽的模样,又好奇他这么早来碧轩阁干什么。“你今天好美!”呆了半晌他由衷赞道,眼里全是欣赏。她羞得紧紧低下头来,不知为何,听到他的赞美,一颗心竟然小鹿乱撞欣喜无比,脸上却烧得厉害,估计脖子都红了。“啊,对了,这个给你。”他好像猛地想起来,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递给她。“是什么?”“等会打开就知道了。现在我得回府,晚些要到宫里去。可怜你要一个人孤单度过了,夜里我再来看你,等我回来跟你一起看焰火。”慕容瑾微笑着温柔地叮嘱,目光中一片爱怜。琦颜亦是回望着他,点了点头,他这才放心地离去。打开锦囊,里面静静躺着一张折叠的黄色锦织字条,她有些好奇,将字条展开时才发现是一张祈求福泽平安的符咒,上面附一张小纸片写着“致善雅”三个刚劲有力的大字。他一大早匆匆赶来就是为了送她他亲自为她求的平安符,真傻,完全可以遣个人送过来,这个傻瓜……紧紧握着锦囊,心中百味交杂,望着手里的锦囊发了好一阵呆。直到听见小翠渐近的脚步声琦颜才慌不迭地将锦囊藏入怀中,慌张好似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一般。“小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呃?”“小姐脸色怪怪的。”“……”琦颜大窘。“该用膳了。”小翠笑意盈盈地将手上托盘上的菜都放到桌上,后面又进来了几个小丫头,也是端着菜,不多时桌上已经摆满了佳肴。小翠照例先试菜。许是因为今天是除夕,菜式格外多,好多都是之前从未吃过的,光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开。“这个是什么?”琦颜指着一盘不知什么食材做出来的色泽艳丽的菜式。“这个名曰碧海生花,是海中一种绿色植物,入口细腻嫩滑,益于润肤,再辅以胡萝卜雕刻而成的花朵,香脆可口。”说着夹起一块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很享受很美味的样子。“那这个是什么?”“名曰白兰赤珠汤,白兰即是白木耳,赤珠乃是红枣,二者俱为滋补上品,味甘甜,善养气血,可用完膳再吃。”言毕又用汤匙舀起一勺细品。“那里怎么还有鱼?我不喜欢吃鱼。”“虽然不喜欢,也请小姐要尝尝。这道菜寓意是年年有余(我),就是年年我都在的意思,除夕之日乃是团圆之时,是以一定要吃鱼的。”小翠苦口婆心道。听到这里琦颜一阵黯然,这除夕的团圆饭就她一个人一桌,亲人分离,谈何团圆!小翠看出小姐脸色不对,赶忙闭了嘴。“小翠,你跟我一起吃吧,今日咱俩过个年。”琦颜缓了缓心绪,微笑道。“这怎么行,奴婢怎么可以和主子一桌,绝不可以的。”小翠连连摇头。“我说行就是行,这么一大桌子菜我一个人哪吃得完,今天就我们两个过个团圆年吧。”吃完饭便去院子里散步,院里梅花正开得艳,不知是否是因为过年的缘故,今日一扫往日的沮丧心情空明,喜上眉梢掩都掩不住。正走着,忽然听到远处凌乱的声音。“我只是随便走走,有什么使不得?”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薄怒。“王爷吩咐过,这院子外人不得随意出入。”是庄管家。“我是外人吗?!”明显能听出女子的恼火,声音也提高了几分。“还请王妃留步……”庄管家背对她退让着试图阻止淡粉色锦衣女子继续前行,她站在梅林里看得真切,只是女子面貌被管家挡住了看不到。“滚开!”女子大怒,一扬手,伴着“啪”的一声脆响,只见管家一跤跌到了雪地里。“你怎能如此待他?”琦颜再看不过,快步走出梅林。女子一见她两眼好似要喷火,霎时脸色惨白,花容失色。琦颜细细打量她,眉如远山眼含怒,小巧挺直的鼻,樱桃小口,整张脸美而不娇,怒意正浓。“你是谁?!”女子鄙夷地瞥了她一眼,语气很不善。“你又是谁?”见她那么嚣张,琦颜愈加顶撞,倒想看看这女人敢拿她怎么样。“大胆贱婢!王妃的名讳也是你该问的么?”女子身后一个身材魁梧的丫头厉声喝道。琦颜眼神一滞,惊诧望向这女子,女子也正打量着她,似看出了她的心思,脸上浮出若有若无胜利者的微笑。琦颜极力排除心中念头安慰自己,这女子很可能是七皇子的王妃。“早听说王爷在外头置了一处院子,以前也没见他上心过,现在却是每日都来,我倒是想看看到底有什么法宝吸着他过来,原来是住了只狐狸精!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勾引我家王爷?若不是今日跟踪他到此处,我还蒙在鼓里,贱婢!还不跪下受罚?”女子气得浑身簌簌发抖,指着琦颜的鼻子大骂,声音中又妒又恨。“我想王妃是误会了,我跟王爷只是旧识,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样。”愁肠满腹,回想起来,这些日子确实如此,他并无半点逾越之心,待她一如从前,视她为亲妹妹一般,她心中渐渐滋长的火焰如今该掐灭了才好,他是有妇之夫,还是使她成为亡国奴的燮国的皇子,她不该心存妄念……“旧识……”襄南王妃幽幽地重复了一遍,猛地咬牙切齿叫道,“飞莺,给我掌嘴!!!”那大高个看起来力大无穷的丫头闻言从她身后快步走向她,一扬手就冲她脸上扇过来,琦颜侧头避过,她扑过来抡起左手又是一拳,这次琦颜不避也不闪,看出她只是有股子蛮力,动作笨重,要解决她并不难。待到她面带窃笑自以为得手的当儿琦颜一伸腿在下面给她使了个绊子,她全部注意力都在手上,躲闪不及摔了个狗啃屎,整个脸戳在雪地里满嘴都是雪,好不狼狈。琦颜抬眼微笑望向襄南王妃,她气得脸煞白:“你!!!”转向地上痛苦趴着的丫鬟,“废物,还不爬起来!我们走!”拂袖而去,一众随行的丫头也战战兢兢紧随。“唉……”望着她们离去的身影不禁发出一声叹息,慕容瑾性格冷清抑郁,竟娶此悍妇,只怕日子过得也不如意……“琦颜姑娘……”庄管家欲言又止。“怎么了?”这时候她才注意到他竟还在此处,还以为他早溜了呢。“请不要往心里去,王妃待人向来如此,不要扰了姑娘赏花的雅兴。”他眉头深锁似有忧思,“老奴未护得姑娘周全,还请姑娘责罚!”说着一骨碌跪下了。“快起吧,我怎么受得起!”琦颜连连上前搀扶,“到底怎么了?”管家如此表情,她大感疑惑。“实不相瞒,王爷一再叮嘱过这宅子里所有的人决不能让王妃进入这院子,就怕她对姑娘不利。谁想她还是来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碧轩阁姑娘恐怕是住不得了。老奴办事不力牵累姑娘,心中好生愧疚。”“那襄南王妃是什么人?为何王爷要如此防着她?”琦颜最关心的还是这个王妃,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能如此骄横跋扈。“她是杜太尉的幼女杜初云,现今朝廷中杜氏一门权势熏天,她父亲杜泽群手握禁军,京城安危都在他掌控下。她伯父杜泽益是太医院领头人物,皇上生死全捏在他手上,堂姐杜倩云是大燮宫第一宠妃蕙妃娘娘。去年她刚刚嫁给王爷时就没曾把皇室的人放在眼里,待人颐指气使,王爷极不喜欢她,偏偏她待王爷却是一片情深。善妒,悍妇的名号早播遍了整个京城,几个月前刚刚整死了王爷的一名侍妾,现今她知道了姑娘的所在,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还请姑娘要早些做好离开的准备。”说完管家重重叹了口气,不住地摇头,“外头寒冷,姑娘还是早些回屋吧。”“嗯。”回去时琦颜只觉力乏,浑身绵绵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