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凭着宋远桥三字,道上朋友都是知道的,难道三位还信不过么?”殷扬随着俞张二人,站在一处屏风后面,听见武当好汉莫声谷,开口闭口地“大哥”、“道上”,不禁觉得好笑。心说,光听这话,认识的知道这是武当山武当派,不认识的还当是梁山聚义堂呢……不过,这个身上带有点黑社会气质的古代粗豪汉子,却也让他看得十分顺眼。殷扬又转过头,向宋莫两人对面的宾位上看去。只见那对坐三人,都是五十来岁的年纪。当先一人气度威猛,第二个则高高瘦瘦、貌相清癯,而坐在末座的第三人却像是个病夫,形容甚是干枯。在三人身后,还另有五人垂手站立,想是这三个人的弟子。此时,但听那高瘦身材的瘦子应道:“宋大侠既这般说,我们怎敢不信?只不知张五侠何时归来,莫七侠可能赐一个确期么?”莫声谷道:“我们师兄弟七人,虽然本领微薄,才具有限,但那行侠仗义之事,向来不敢落于人后。多年来,承蒙江湖上众多朋友的推奖,才被赐了‘武当七侠’的外号。这‘武当七侠’四个字,说来惭愧,我们原不敢当……可是,我们既然负了这个名头,又自上奉恩师严训,行事便也勤稳沉实,不敢有半步差错。张五哥,乃是武当七兄弟之一,他性子斯文和顺,在我们兄弟当中就数他脾气最好。你们定要诬赖他,怒杀了龙门镖局满门,确是压根儿的胡说八道。”侧瞥了眼,张翠山微变的神色。殷扬暗道,武当派果然人材济济,就连年纪最小的莫声谷,说起这番话来,也是不卑不亢,有理有据。自己先前,以貌取人,只把其当成一个直爽的粗人,倒是小瞧他了。谈到“龙门镖局”这一正题,另外那两名镖头皆是闭口不言,而三人之中,气度最是威猛的为首大汉,却开口道:“武当七侠名头响亮,武林中谁不尊仰?莫七侠不用自己吹嘘,我们早已久闻大名,如雷贯耳。”莫声谷听他出言讥嘲,脸色大变,沉声道:“祁总镖头到底意欲如何,不妨直接言明,也让我这‘武林中谁不尊仰’的人听听。”听了莫声谷的暗怒之语,殷扬已知那气度威猛,语出刺讽的大汉,便是虎踞镖局的总镖头祁天彪。天鹰教一向最是活跃于大江以南,他亦素闻江南地面上的各大镖局,皆以金陵的虎踞镖局,马首是瞻。这时特地抬眼望去,发现此人的外貌勇猛过人,气势亦算不错,但若要说,真有什么厉害的地方,却也未必见得。想是,这祁天彪的武功虽属一般,为人处事却自有一套。此刻,只听那祁天彪又是朗声说道:“武当七侠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可难道少林派的高僧们便惯打诳语么?少林僧人亲眼目睹,临安龙门镖局上下大小人等,尽数伤在张翠山张五侠——的手下。莫七侠你又有何解?”他说道“张五侠”这个“侠”字时,声音拖得长长的,语气中充满着讥嘲之意。这位祁总镖头,面上得色忽显,可见其内心得意。却不知,自己已经被同处江南的天鹰教紫市堂主,在心里打上了一个大大的红叉。莫声谷见这姓祁的老家伙,言辞之间,一再嘲讽武当七侠,发怒道:“别说我五师哥此刻尚未归山,便是已经回到武当,也只是这句话。莫某跟张翠山生死与共,他的事便是我的事。三位不分青红皂白,定要诬赖我五哥害了龙门镖局满门。好!这一切便全算是我莫某人干的!”说着,站起身来,直盯着对过的三个镖头,喝言道:“三位要替龙门镖局报仇,尽管往莫某身上招呼。我五哥不在此间,莫声谷便是张翠山。老实跟你说了,莫某的武功智谋,远远不及我五哥,你们找上我,也算你们的运气不坏。”三位镖头首当其冲,面上都现出不快之色。祁天彪更是勃然大怒,霍然站起,大声回道:“祁某今日到武当山来撒野,天下武学之士,人人要笑我班门弄斧,太过不自量力。可是都大锦都兄弟满门被害十年,沉冤始终未雪,祁某这口气终是咽不下去,反正武当派将龙门镖局七十余口也杀了,再饶上祁某一人又何妨?便是再饶上金陵虎踞镖局的九十余口,又有何妨?祁某今日血溅于武当山上,算是死得其所。我们上山之时,尊重张真人德高望重,不敢携带兵刃,祁某便在莫七侠拳脚之下领死。”说着,就真的大踏步,走到了厅心,与莫声谷斗牛般对视起来。宋远桥先前一直未曾开口,这时候,见两人越说越僵,看架势,竟还要立马动手,连忙伸手止住莫声谷,微微一笑,缓声言道:“三位来到敝处,翻来覆去,一口咬定是敝五师弟害了临安龙门镖局满门。好在敝师弟不久之后,便可回山,三位暂忍一时,待见了敝师弟当面,再行分辨此中的是非曲直如何?”那身形干枯,犹似病夫的燕云镖局总镖头宫九佳,亦出声劝道:“祁总镖头,且请坐下。张五侠既然尚未回山,此事终究不易了断,咱们不如先行拜见张真人,请他老人家金口明示,交代一句话下来。张真人是当今武林中的泰斗,天下英雄好汉,莫不敬仰,难到他老人家还会不分是非、包庇弟子么?”他这几句话,表面上虽然说得客气,但实则含意甚深。莫声谷虽说盛怒,但也能听得出来,当即说道:“家师闭关静修,至今尚未开关。再说了,近年以来我武当一派门中诸事,均由我大哥处理。除了武林中真正大有名望的高人前辈,家师早已极少见客。”言下之意,自是说你们想见我师父,身分可还够不上。那最先发话,高高瘦瘦的晋阳镖局总镖头云鹤,冷笑一声,问道:“天下事也真有这般凑巧?刚好我们上山,尊师张真人便即闭关。可是龙门镖局七十余口的人命,却不是一闭关便能躲得过呢。”宫九佳老成持重,听他这几句话说得太重,忙使眼色制止,却已经来不及了。“你是说,我师父是因为怕事,这才闭关的吗?”莫声谷乃一武痴,他肯耐住心思,帮自己的五哥解释,已然是很难得的事情了。刚才,听了那祁天彪接连的言语讥刺,后来更是被其挑衅,一幅欲寻自己单挑的意思。如不是为大师兄宋远桥所拦,只怕早就跳下场去,狠狠教训这个祁总镖头了!对方此话一出,就像是点着导火线的那根火柴,引得这个炮仗再也忍耐不住,与之前的暗暗生怒不同,这回却是出真火了。一双虎眼,竟起炎炎之意,直让被他怒目而视的云鹤,心下惊怯,气势顿馁,表面上又次冷笑一声,却是再不敢乱说话来撩拨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