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皮肤很白,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整个脸孔的轮廓仿佛刀雕斧凿,美得令人惊艳。他的眼睛深遂漆黑,好似无尽的黑夜,带着几丝儿冰冷,让人不寒而粟。媛湘立刻离开书桌,警觉地望着她。他向她走来。他身材颀长,穿着紫色深衣,玉树临风般俊逸。媛湘冲口而出:“你是谁?”他径自走到书桌,把几张笺子收进了抽屉,“朋友。”“我不认识你。”“我认识苏复。”媛湘立刻瞪大了眼睛。他……他认识爹?那他会不会也像国舅一样想要威胁她……她立刻往后退了大步。“不用紧张。如果我想害你,也不会四处打听你的消息,让舒管家把你买回来。”他望着她,目光静静的。媛湘仍然不相信,“就算如此,你为什么要买我?”“我与你爹也算颇有渊缘,他突遭横祸,唯一的千金却流落在外,我不可能坐视不管。”如此说来,他真的是朋友?她对他的戒备,消除了一些些。然而,这种紧张一放松,她就觉得支撑她的力量没有了。她望着他,语气茫然:“苏复上下一百多口人,真的,都死了吗?”他黑色的眸子更加黯淡,“处斩十余人。部分仆役被卖,部分女眷被卖入军营。其余流放。”媛湘已经没有眼泪了,只有巨大的悲伤在胸口流窜。他说:“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她抬头看他。明明她手握得很紧,他怎么看得到她手中握了什么?“死,没有意义。但是,你不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吗?朝廷草草地将苏府抄家,又急忙忙地处死他们,如此欲盖弥彰,真相一定充满玄机。”他的语速十分缓慢,仿佛怕她年幼听不懂,“你不想替他们讨回公道吗?”媛湘机械地问:“我爹爹犯了什么错?”“朝廷给的罪名,是勾结南越,以图谋反。”“不可能!这是莫须有的罪名!”媛湘不懂政治,但她知道什么是谋反!爹怎么可能谋反?他只是一介商人啊!“所以,疑点那么多,你不想查清楚吗?不希望有一天替你爹娘雪冤吗?”媛湘的眼眶湿润了,“就是想又能怎么样?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怎么查,拿什么查?”“拿你的命。”他说,“只要有命在,总有一天能沉冤得雪。”媛湘张开左手,那个碎片依然安静地躺在她的手心。她看到一滴滴水珠掉落在它身上,然后滑向掌心。爹不可能谋反!他若有心从政,走仕途也一定能平步青云,可他从来都表现出对当官的一屑不顾,只不过因为与众多官府有生意往来,才偶尔与他们交接。怎么可能朝廷给他定罪谋反?执政的一定是昏庸、饭桶的皇帝!媛湘沉默了很久,望向他,“谋反是很重的罪名,你帮我,难道不怕受牵连?”“你现在是一个被我们买的丫鬟,没人知道你的真正身份。你且在府上住着,我们暗中探查。总会查到的。”媛湘闭了闭眼,又睁开,“就算你与我爹爹相识,也犯不着冒着危险来帮我。你有什么目的么?”他的嘴唇轻轻往上一勾,“精明,果然不愧是苏复的女儿。我帮你,自然有目的。但我的目的,与你殊途同归。”媛湘跟在叠峦身后,走得极慢。舒沁的话,言尤在耳。她扔掉了那枚瓷片,不再一味寻死。爹爹是被冤枉枉送了性命,她一定要如同舒沁所说,找出真相,为他们沉冤得雪!“到了。”叠峦停下脚步,和她微笑着说。媛湘这才仔细地看清了叠峦的模样。叠峦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肌肤细腻可亲,身材高挑匀称,身上穿着绫罗绸锻,头上玉石银饰俱全,腕上金晃晃的手镯,比一般小户人家的千金穿戴有过之而无不及。再瞧瞧丫鬟们住的地方,一扇圆形拱门穿过去,是一片绿意盎然的竹林,中间辅着小小的卵石甬道,甬道尽头便是住处了。媛湘看到几间屋子都是刷的棕红油漆,雕花窗缕,十分精致。媛湘心想,这倒是个十足的豪门大院。不知舒家为官还是为商?她以前常听下人说他们家被称为天下第一首富,丫环们住的屋子也是宽阔齐整的,与这边相差无几,想必钟府老爷非大富也十分尊贵了。她问叠峦,“姐姐,我要住哪儿呢?”“你总算开口说话了,”叠峦笑着指了指前的厢房,“这是二等丫鬟住的屋子,你先住下,看林大娘怎么安排。林大娘是专管咱们府上丫鬟的。”“竟然还有专门管丫鬟的管家……难道丫鬟很多么?”“每处屋子都有七八个丫鬟,算起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媛湘露出很吃惊的模样,“老爷莫非是富商?”“原来你不知道啊?我们老爷是当朝宰相,”叠峦甚是自豪,“所以啊,你别愁了,在相府待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以前的家里不值得留恋,”她停顿了会儿说,“把我们卖掉的爹娘,更不值得留恋。”媛湘望着她,没有解释。在别人看来,她就是被父母卖掉,被相府买回来的丫鬟。只有她自己知道,父母对于她来说是永远的最珍贵的宝物,哪怕,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令她纳闷不解地是,那天在国舅府里的黑衣男人是谁,又是谁把她卖给人牙子?她问过舒沁,他说他不知道。感觉冥冥中有一双手推着她来到相国府,真相却仿佛蒙着层纱,云雾缭绕看不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