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湘看到他眼里的坚毅和决心,那是从前的钟习禹从未有过的坚定和魄力。是什么令他成长?这两年,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媛湘也不知道。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你既然已经安排了程威对西秦使节下毒手,又为何要威胁我。”钟习禹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讶异,“你怎么知道是他?”媛湘苦笑一声,“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钟习禹没有答言。他怎么说,其实那一夜她家里出来,他就后悔了。一是怕她不能完成使命,二是怕她有危险。很可笑是么,哪怕过去这么久了,哪怕她已经嫁作人妇,他仍然忘不掉那段卑微的感情。媛湘望着他,“你安排程威刺杀西秦使节,就为了挑起两国战争弄一个导火索。你,真的变了。”钟习禹漆黑的眸子是媛湘看不懂的光芒,“难道我要一直当着从前那个莽撞无为的少年么?媛湘,我们都不是从前的我们了。谁夺我天下,我必要夺回来。”他的眉头微皱,眼神有着坚韧,在不够明亮的灯光下,他的轮廓显得越发分明,深刻的棱角,意气风发的容貌。是呵,他还正当年青,他有雄心壮志收复本来就属于他的山河。舒定安呢?他现在可会高枕无忧?媛湘想到这些,都只能化作一声长叹。孰是孰非,都不是她能去衡量的,她又何必费这个神。她抱着饭碗,心有戚戚焉。忽然又想到已经离世那么久的舒沁。也幸好他不在了,否则她也要操心起他的未来……时间悄悄溜走,钟习禹放下饭碗,再次催促她:“留你在这儿住一夜。明天你就立刻回去。”媛湘点点头。她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点就把碗放下了。钟习禹分明看到了,也不管她。军营之中,不论什么条件自然都不如她们家中。他让士兵进来将饭菜收拾了,便点了灯坐到书桌后看书。媛湘怔怔地坐在床沿,神游太虚。她想到了白朗。不知道他会不会有锦程的消息了呢?虽然知道渺茫,但她也不能放弃了希望。目光越过烛光,停落在钟习禹脸上。钟习禹一向长得俊朗,只是从前稍显稚气,如今多了生活的磨练,逐渐成熟稳重,身上便多了几分干练气息和身为武者的霸气。他能收复江山吗?两国的战争,势在必行了对吗?如果有一天,他杀回楚都,舒定安他们怎么办?才坐了不到三年的江山啊……她幽幽地叹息。她到现在也不明白舒定安为何一定要篡权夺位,他已是一国之相了,再往上登一步与否,真的那么重要么?如果他依然是丞相之位,也许现在的局势就完全不同了。她的叹息,她的各种变化,钟习禹透过余光都看看在眼里。不管她有没有发出声音,只要她在,他就没有办法专心。这让钟习禹感到恼怒。他以为自己现在修练得可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却原来定力仍然不够。或者,他现在在别人面前可以面不改色,唯独对于她。他气恼这种毫不长进的状态。放下书,他瞪她,发现媛湘也在看着他,就瞪得更凶:“你为何不睡觉,一双眼睛东瞄西瞄地想做什么?”“……”这一瞬间,仿佛过去的相处模式又回来了。她轻轻一笑。那抹笑,轻轻的,却仿佛让满屋都为它而灿亮。钟习禹站起身,“我出去走走。”“我可以一起去吗?”屋子里太闷。钟习禹没有拒绝,媛湘就当他同意了。她理了理身上灰扑扑的衣衫,和他一起走出简朴的房间。军营外,一片漆黑,安静得仿佛都已经沉睡了似的。媛湘小声地问:“士兵都要很早就睡觉么?”“嗯。”风吹来,带着股潮潮的湿意,仿佛就要下雨了。这儿的气温比别的地方仿佛要低,没有了太阳,瞬间能感觉到寒凉。军营很大,除了他们住的营,还有许多帐蓬支着的营队,钟习禹没有带她往那边去,而是到了军营大门之外。沿途有士兵看到他,都立刻行一个军礼,丝毫不敢懈怠模样。媛湘看到钟习禹略略点头,面色冷肃。曾几何时,这张脸是那么爱笑。她轻声说,“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当上将军,真是了不起。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当然,他也一定有贵人相助,否则绝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当上异国将军。西秦的人对他的身份了解有多少?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他连名字都换了不是吗。他的声音很淡,“别一副很关心我的样子。”“嗯。”媛湘并不在意。他恨他她可以理解,如果她是他,她面对他的时候态度也好不了。她虽然心里确实有挂记着他这两年过得好不好,但多此一举的告诉他她的关心做什么?没的让他感觉虚伪恶心。她就轻轻的一声嗯,让他感觉十分不爽,既然不关心他,又为什么要表现出很关心的样子!按她心狠的性格,完全可以连问都不问不是吗!空气中多了几分水汽,媛湘感觉到几滴雨点落到了她的手上。她浑然未觉般,默默地走在钟习禹身旁,思绪却已经奔腾了千万里。现实摆在她眼前,她找不到杜锦程。她一直都不愿意去想的事情,不得不去面对了。这么久都不出现,也找不着,也许他……也许他死了……这个念头让她一阵寒冷,只是想一想那个悲惨的场景,她就止不住地泪盈于睫。但愿上天垂怜她,不要让她爱和爱她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人世……钟习禹听到她的呼吸声音变得怪异,看她眼里有泪,顿时觉得是自己那些话说得太重,令她伤心了。他拳头握了握,又放松下来,硬是没有将安慰的话说出口。在外面绕了一大圈,两人都不说话,直到他没了耐心:“回去吧。”媛湘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她想,明天她就启程回楚都。也许,她抱着一丝残存的信念,也许回到楚都,锦程就回来了呢。钟习禹的屋子只有一张床,他利落地取了一套草绿色被褥往地下一铺,将床让给她。钟习禹说道:“明天早上早点起床,离开这里。”媛湘轻轻嗯了声。与他同处一室媛湘感觉到有丝不妥当,但除此之外,恐怕也没有地方可以安置她。反正也就一夜,将就着就过去了。钟习禹吹熄了油灯,屋子中陷入无边的黑暗。媛湘忽然想起来,就随口问:“打仗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是吗?”“嗯。”“几时开战?”“机密,不可能告诉你。”媛湘哦了声,便不再问。瞧他说话这语气,应该不可能一两日内就开战,只要她到了大河境内,再往楚都去,就安全得多了。她合上了眼睛,脑海里一片空白,耳朵因为太过安静而嗡嗡直响。她的手停在胸口,做为定情信物的陨石吊坠一直挂她的脖子上。她摸着吊坠,心酸地想,如果锦程、真的死了,她就跟着一起去陪他。反正这世间也没有可以让她留恋的东西了。有了这样的打算之后,她的心境反而开阔许多。反正最终,他们都会在一起的,不论以什么样的形式在一起。也许是因为太疲累,媛湘很快就睡着了。清晨醒来的时候,钟习禹已经不在屋中,看看他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甚至没有躺过的痕迹,或许他很早就已经走了。媛湘下床找鞋子,觉得头晕得厉害,身体软绵绵地提不起力气,喉咙如同火烧一样的痛。她拍了拍身上衣服的褶子,用布巾将头发包好,拿起包袱,准备与钟习禹告别一声就走。她必须在天黑之前翻过那座可怕的山,她不想再经历一次可怕的黑夜。走出钟习禹的房间时,媛湘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能走得了,她像是生病了一般没力气。正巧钟习禹走来,满头满脸都是汗水,衣衫也湿了,想必刚刚操练完毕。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包袱,“准备走了?”媛湘本来犹豫自己能不能走的,但见他嫌恶的模样,想必不愿意她在此多留,便点头说:“嗯。要走了。”“吃了饭再走。”媛湘不想和他犟,而且她也没有犟的资本。她现在确实需要吃饱喝足,而且还得带点水和干粮上路。早膳是白面馒头就清水,媛湘想早点走,所以吃得特别赶。钟习禹随口问:“你从哪条路来的?”“翻山。”钟习禹撕馒头的动作一怔,“翻山?”“嗯。”她一定是疯了。“为什么不走水路?”“我没有出关文牒,是进不到西秦境内的。只好爬山过来了。”“你能活着走来,真是命大。”他冷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走山路累一点。”“难道沿途没遇到豺狼虎豹?”媛湘想起暮色里那几声让人寒毛直竖的狼嚎。她摇摇头,“我有吉星庇佑,肯定不会遇到的。”钟习禹没有再说话。他很快吃完饭,替她装了几个馒头,一角囊的清水。然后将她送出了军营。媛湘望着他:“虽然没有找到锦程,但我想,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我。钟习禹,你保重。”钟习禹没说话,微眯的眼里,却全是她无助无奈的苍白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