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月。在攻破大河镇之后,新朝调整作战,虽战斗力不见有很大提升,防御却显得坚固了,近来的连续两场战役,双方谁都没有占到便宜。钟习禹站在草地上,望着前面远远的,楚都的方向。不知道还要多长时间,他才能拿得下楚都?他等这一刻等得太久,越是持久战僵持不下,他就越觉得焦灼难耐。已经歇战两天,他们每日部署研究战略直至深夜,这种晦暗不明,不知最终结果何如的感觉,紧紧地揪着他的情绪。他感觉到格外地烦躁。在这个黄昏,望着眼前茫茫无际的原野,黑色的眸子里有一丝迷茫。忽然,身后有响动。他顿时握紧了手中的剑。因为想透透气,他离军营有小幅距离,若有刺客想在刺伏击他,并非不可能。附近是原野,除了几棵树,并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钟习禹的眼睛微微地眯起,在四周扫射着。忽然,从一株高大的树上齐嗖嗖飞出几枝利箭,钟习禹迅速抡剑格档,不消片刻,脚边已掉落十数枝利箭。几个黑影猛得从树上飞下来,朝他紧逼,速度极快,身手极为矫健。钟习禹从容亮剑,目光冷洌地滑过那几名刺客。四人!常年的锻炼令他的功夫有极大提高,同时应付四个人轻而易举,正激战间,两抹熟悉的身影窜入眼中。是御宽和陆洋。钟习禹更加心安,下剑越发凌厉,一剑穿破一个黑衣人的臂膀。刺客见落了下风,道了声“撤”,连连要跑。陆洋欲追,钟习禹以臂挡住,“不必。随他们去。”那几名跑掉的刺客,跑得最慢的便是受伤的那个,忽然,一枝箭沿着他的耳边擦过去,将他的发削他落了一缕。钟习禹眉头蹙起,望向射出去的方向。在离他们约莫十来米的地方,站着个红衣女子,手上拿一把精致的白弓,背上背着满满一桶羽箭。她朝钟习禹挤眉弄眼,“他们人多欺负人少,不讲江湖道义!幸亏跑得快,不然本姑娘剁了他们。”钟习禹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隔得不近,看她的样子不那么清晰。可是那身形身段,多么似那个人。钟习禹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回对和陆洋御宽道:“我们回营。”他们转身便走。“哎?”那少女蹲下,提了身边的一只野兔朝他们追来,“你们怎么这么没礼貌呢,我好歹帮了忙呀。”御宽抱拳道:“多谢姑娘了。”“就这样?”她撇撇嘴,继续追他们,“咱们是礼仪之邦,不能这样对待帮助过你们的人哪。”钟习禹脚步攸然停下,目光落在少女的脸上,“一,我们没有要你帮;二,你那也不算帮我们。”说完,他抬步就走。“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她气呼呼地追到他面前,速度之快,令他有些惊讶,她拦在钟习禹面前,本来气呼呼地,却突然变成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一双眼睛几乎粘在他的脸上。钟习禹被她挡住去路,便也盯着她看。唔,是个青春可人的曼妙少女,十六七岁年纪,皮肤白皙,吹弹可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相当漂亮,也相当眼熟……也许正是因为这双眼睛,才让钟习禹觉得她像媛湘吧……“让开。”终究,她不是媛湘。钟习禹的神情冷冷地。“去西秦军营怎么走?”她突然问。钟习禹眼睛一眯,“你去那里干什么?”“你告诉你叫什么名字,我就告诉你我去军营做什么。”她笑吟吟地。钟习禹干脆不理他,抬脚就走。少女气呼呼地鼓起脸,随即抓住御宽:“哥哥,你告诉我军营往哪里走好吗?”“军营重地,不是一个外人可以进得去的,何况你还是个女子。”“哎呀,我不是外人,”她连忙说,“我是来找我爹的,他在军营里。”钟习禹走得远了,并没听清她说些什么。这短暂的插曲暂告一段落,明天傍晚,他们又有一场硬仗要打。他要将刚刚升起的那些沮丧情绪全部抹去,换上全新的心情去进行这一场战役。他们必须攻破肥水镇前面的凌峰城。凌峰城中楚地形中至关重要的一个地方,因为攻破了它,前方的障碍就能轻而易举地各个击破,因为凌峰城之后的军事要地在滇河附近,攻破凌峰城,就意味着离中楚只有一步之遥了。他想得热血沸腾。前几日,他梦见了他的母后。他连她死都没有见最后一面的母后,却是这几年来唯一一次入了梦乡。母后告诉他别着急,不论如何,母后都默默支持他。他便当作是母后给他的托梦。她一定在冥冥中守护着他,让他能够一路所向披靡!次日一早,几名将军到桑赫军中商议傍晚开战一事。钟习禹甫一进去,便看到桑赫身边坐着个男装打扮的少女,那少女见到他进来,顿时挤眉弄眼,好似他们有多熟悉似的。钟习禹颇有些惊讶。她怎么会在这里?瞧她那模样,竟与桑赫是很熟的。难道是桑赫的女儿?但桑赫并没有和大伙儿介绍她,但并没有避开她谈论军中大事。除了钟习禹之外,似乎没有别人特意留意到她似的。钟习禹见大伙儿都不介意她的存在,便也逐渐地收了心思,到战略布署上。正谈着用兵细节,忽然外面号角声响,大伙儿脸色骤变:吹响号角,说明动兵打战了!没想到,新朝此次竟然还主动出击了。这是交战两个月来第一次!披戒戴甲地齐齐上阵,士兵的冲锋号声震天作响,两军锋争,一时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他们的呼喊声,战鼓擂动声。刀光剑影,血腥漫天。战争,付出的都是血的代价。钟习禹坐在马上,低伏着身体,手中弯弓搭了三只羽箭,朝着某个方向射去。三只羽箭才射过去,他的手中又多了三只箭,搭在弯弓之上,瞄准着那个方向,疯狂发射。狂风吹起铁甲外的连帽罩衫,只露出一双精明冷厉的眼睛。连续几十箭射出之外,终于有那一箭,没入敌方阵营一名将领的胸口。他策马回射,众士兵汹涌往前,似是掩护他离去。蓦然,钟习禹前方多了大批士兵,朝着他回来的方向狂奔而去。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敌方将领受伤一事迅速在士兵中传开,一半以上的军力都往这里攻来,一时之间,敌新军阵脚凌乱,渐渐从持平的战势败下阵来。他们节节逼近,天黄昏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凌峰城下。当一方渐露胜利的势头,所有士兵便会更加团结致志,因为有了希望,所以越战越勇!钟习禹的眼睛有一些红。他骑在马上,望着这场即将告捷的战役。这对他有多重要!这意味着,他离楚都又近了一步了。这一刻,他的眼眶很热。他的血液在沸腾!戊时,西秦军队攻破了城门,迅速占领凌峰城的要地。士兵高歌欢呼,而城内百姓莫不惶惶。那城外遍地的横尸,场面凄惨,令人心生哀戚。钟习禹站在城楼之上,仍然面朝着楚都的方向。他离楚都已经越来越近,江山到手,已经指日可待了。计划都在如期进行,可有时却又觉得顺利地像一场梦一般。自开战以来,虽然也遇到过不少挫折,但总体而言,顺利的如有神助。他心里有股感觉。是他的父母亲眷在守护着他。这毕竟是他们钟家的天下,他夺回来,是顺应天命。可胜利,并没有让他感觉喜悦,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孤寂和悲怆。纵然是值得高兴的事,他却与谁分享?身边,连一个可以分享分担的人都没有呵。身后有响动,钟习禹收回眼底的落寞,目光冷漠地回头看着来人。她手里拿着一壶酒,笑嘻嘻地:“来,恭喜你,喝一杯!”钟习禹的目光停在她的眼睛上。这双眼睛,真的很像媛湘。一样地黑白分明,水汪汪的眼睛,一样的睫毛长而浓密。他有些出神地望着她的眼,莫名的,那股悲伤更加浓烈了。蒙嘉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却还是迎着他的视线,笑盈盈地,“为何盯着我看?今儿才发现本姑娘很美么?”一语将钟习禹从幻想中拉回来。她不是媛湘!他别开目光,目光与语气都很冰冷,“你想太多了。”蒙嘉撇撇嘴,“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人家在西秦,可被称为第一大美女。”钟习禹没有理会她,径直下了城楼。蒙嘉追在他身后,“喂喂,你怎么说走就走?”钟习禹蓦然转身,“你知道我除了是将军之外,还是谁吗?”她愣了愣,“不知道。”钟习禹抛下一句“若娜公主的驸马。”然后迅速地消失了。这个阶段,他无心情爱之事,他要先以国事为重。就算媛湘在他面前,他也可以做到漠然走开。何况眼前这个他从来未曾正眼看过的蒙嘉。夜,沁凉沁凉地。他回到暂住的房间,将剑拿出来,擦了又擦。这的习惯变成了他几年来无事可做时最爱的动作,漫无目的地擦着剑,将它擦得锃亮锃亮,亮得能晃疼人的眼。总有一天,他会用这把锃亮的剑亲手解决舒定安这个逆贼!将它整得如此锋利,就是为了那一天啊。门,叩叩被敲响。有规律的敲门方式,那是御宽特有的。钟习禹去开了门。御宽闪身进来,风尘仆仆,眼睛却亮得出奇。“谈得如何?”御宽附到钟习禹耳边,耳语了半晌。手时不时地挥舞比划两下,眼中透出一丝喜悦神色。钟习禹的眸子里也有了一丝欣喜,“很好。”他拍拍御宽,“这一路辛苦了。去歇息吧。”御宽抱拳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