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乌云滚滚。巍巍宫殿的上空,阵阵电光霍霍劈闪。偌大的明泰殿,笼罩在深沉的阴霾之中。拂动的黄色帘幔间,隐隐透露出一张腊黄苍老的脸,微张的唇角边,洇着暗红的血渍。“父皇——”一道人影从殿外奔进,直扑到榻前,紧紧抓住榻边那只枯瘦的手。“曦,曦儿……”昏浊老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另一只空着的手颤巍巍抬起,摸索着从枕下抽出一个黄色的卷轴,“拿着它,快,快走……去郦州,找你外公……铁将军……只有他,只有他……”“父皇,”跪在榻前的年轻男子满眼悲痛,“这个时候,孩儿怎能扔下您?”“蠢,蠢材……”皇帝燕煜翔两眼外凸,恨色满眸,“走,马上走,若再迟疑,朕——”话未说完,一口污血喷出,悉数溅在年轻男子月白的衣襟上,继而一偏头,重重向结实的床柱撞去。“好,”年轻男子咬牙,擦净脸上泪痕,“父皇,孩儿这就出宫去找铁将军,让他——”“杀啊——!”紧闭的宫门发出轰隆巨响,陡然被人撞开,数十名身着重甲,手执利器的兵士一涌而入,无数道噬血的目光,齐刷刷落到殿中两人身上。领头的两名军官对视一眼,脸上扬起残忍而铁血的笑,高高举起长刀,一步步,向年轻男子逼近……“大胆!”猛可里,燕煜翔一声爆喝,蓦地坐直身体,“谁敢再上前一步,朕必灭其九族!”天子威仪,凛然不可侵犯,顿时将满殿士兵的嚣张气势给压了下去。“陈将军,你看这——”立于左侧的军官目光闪躲,面带迟疑地看向自己的同伙。“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姓陈的军官龇龇牙,冷冷一笑,“贵妃娘娘已经言明,老家伙绝对活不过子时,就让他再多吸几口人气。”大手一挥,所有兵士立即分散开来,整座明泰殿立即被围得密不透风,莫说是人,就连苍蝇蚊子,也再难出入。“你,你们——”燕煜翔眼中翻卷起汹涌的怒潮,可事已至此,他也无力回天。“……曦儿,大燕的未来,就靠你了……”艰难地吐出一句话,燕煜翔朝后仰倒,半举的手臂无力地垂向地面……“父皇!”悲切的呼声冲破大殿,直上九霄——噼啪——!数道电光闪过,倾盆大雨瓢泼而下。明泰殿中。亲手合上父亲死难瞑目的双眸,拿过那轴黄卷掖入怀中,燕煌曦慢慢地,慢慢地站直身体,悲戚面容刹那间变得冰冷肃杀,有如从地底复苏的魔王,双臂一抬,手中各自多出一把寒光湛湛的短剑。“四皇子,”陈姓军官后退一步,全神戒备,沉声言道,“这皇宫已被九州侯的数十万大军层层包围,就算你武功再如何高强,也翻不出天去,我奉劝你,还是乖乖弃剑受缚,二皇子念在兄弟之情上,或可饶你一命……”“无耻之辈!”陈姓军官话未说完,已被燕煌曦戾声打断,“本皇子要走,有谁能留?”陈姓军官双眸一眯:“上!”霎时之间,偌大的明泰殿,刀光剑影交织成一片。雨,愈发地大了。涓涓细流,从门缝下方缓缓浸出。血红色的。与满地的雨水溶为一体,流向四面八方,终于,完完全全淡没了颜色,只是那浓重的杀戳气息,却久久不散……吱呀——厚重的殿门再次敞开。只有一人,仗剑而出。月白衣袍,已经染成深褐之色,冷峻面容上,一片血痕斑驳。谨慎地察看了片刻周围地形,身形化为遽风,朝着皇宫防守最薄弱的西北角,燕煌曦疾奔而去。父皇薨了。昔日安祥宁和的皇宫,已经成了魑魅魍魉横行的阎罗殿。他要走。他要活着离开。否则,不但燕氏皇族没有未来,就连大燕皇朝,也将从此暗无天日。借着浓密雨帘的掩饰,他匆匆地奔跑着,穿过道道高墙……“殿下……殿下……”廊柱后面,忽然传出一道极弱的声线。燕煌曦身形一滞,旋即朝声音来处靠过去。“小安子……你,你还活着……?”“殿下,”蓝衣小太监一脸急灼,不由分说塞过来一套戎装,“快换上!前面出角门,抢马——走!”看着他手中的衣物,燕煌曦高高挑起眉头:“要我穿这个?”“我的好殿下!”小安子急得满嘴冒泡,“都这个时候了,安全离开京城最重要!穿上叛军的衣服,别人就不会起疑!”收敛起满心傲气,燕煌曦接过衣服,匆匆换上,刚要抽身离去,却又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小安子:“你呢?”抹掉脸上雨水,小安子冲他极致灿烂地一笑:“奴才就在这儿,就在这宫里,等着殿下,等着殿下回来!”“好!”眼底漫过一阵热潮,燕煌曦不及再多说什么,冲着自己最忠心的小跟班一挥手,一头扎进飞流直下的雨帘中……漆黑的夜色在大地上弥漫开来。蜿蜒的宫墙脚根儿下,一道人影疾闪而过。“什么人?”随着一声高喝,无数明亮的火把亮起,转瞬被大雨浇灭。“他妈的,什么鬼天气!”有人重重地骂。“大壮,”旁边的同伴叫住他,“你有没有觉得,后边……”“扑通”两声,二人同时倒地。雨幕中模糊人影闪过,直奔向马厩。片刻之后。营房中喧哗声大起:“有人盗马!截住他截住他!”蹄声得得,溅起无数水花,朝着京城西门的方向,疾驰而去,无数手执铁弓的兵士随后追来。雨水,浸透了衣衫,模糊了视线,身上的胄甲,趁发沉重,在肌肤上擦出一道道血痕。可雨中的那双黑眸,却愈发地冷锐,沉稳,直直地盯着前方的城门。城门紧闭!追兵已至!利落地脱掉铠甲,抛开缰绳,人影腾空,如出海蛟龙一般,直扑向那高高耸立的城墙,双手短剑轮番刺出,敏捷地向上方攀去。城门之下,无数兵士瞪大双眼,怔怔地看着这难以置信的一幕——得得蹄声,陡然从后方传来,兵士们纷纷退向两侧,躬身而立。一辆轻便至极的金色马车,自他们眼前缓缓驶过。车中男子锦衣华服,玉冠束发,右手中扣着一支小巧的弓弩。真的很小巧。只有识货之人,才明白它的厉害。连珠十六发。在这个朝代,绝无仅有。箭头淬毒,且射程极远,攻击力之强,远胜普通大弓数十倍。大燕二皇子,燕煌暄。他就那样端端正正地坐着,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一点点拉近与城头的距离,然后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右臂,将淬了剧毒的箭头,对准那敏捷人影的后背。燕煌曦,我倒要看看,这一次,你怎么逃!————————————————————————————————————————————高高的城头,明明已近在咫尺,却仿佛,如隔云端。要上去!一定要上去!紧紧咬着牙,燕煌曦深吸一口长气,顾不得已经被磨破的掌心,再次拔出插在墙砖上的短剑,插向上方。嗖——冷厉风声响起。无数双眼睛齐齐抬起,望向半空。利箭去势极猛,不留丝毫回旋的余地。眼看着箭尖已经抵达燕煌曦的后背,悬在空中的男子忽然松开左臂,身子微微朝旁边一晃!但听得“当”的一声遽响,利箭直直射入坚硬的城墙,尾部还在颤巍巍地不住轻晃。怎一个险字了得!但,这仅仅只是开始。马车中的燕煌暄依旧稳坐如山,五指连续勾动弓弦,余下的十五支箭连续发出。燕煌曦身悬半空,全靠右臂握住剑柄借力,既无法攀上城头,又不可能弃剑落入下方的包围圈,只能做小幅度的腾挪。须臾之间,前十三支箭几乎是擦着他的身子,堪堪没入城墙之中,勾勒出一个大致的人形轮廓。最后三支箭,挟着奔雷急电之势,朝着他的胸膛疾驰而去。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万分危急之际,燕煌曦一咬牙,将两剑同时拔出,分别去挡左右两边飞袭而至的弩箭,而双脚倒挂在之前被钉入城墙的箭尾上,以期避过最后的夺命三箭。燕煌暄冷冷地笑了。他要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对这个出色的弟弟,他从来不会掉以轻心,更何况,是现在。燕煌曦不能活,绝对不能。右手缓缓地探进左袖中,摸出一颗黑漆漆圆溜溜的物事,拿在掌中轻轻掂了掂,然后,猛力抛出——燕煌曦神情大变。硫火弹!居然是硫火弹!凭着绝佳的身手,他或许避得开燕煌暄的连珠十六箭,但是硫火弹,却会将他炸得粉身碎骨!不!他不能死!无论如何都不能!父皇临终前那双含恨的眼,似乎还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砰——!剧烈的爆炸声,几乎震碎了整片夜空,那乍然盛放的橙色焰火,映出皇城宏伟的轮廓。转瞬寂灭。一切,重新被无穷无尽的黑暗笼罩。只是,那陡峭直立的城墙之上,再没有了燕煌曦的影子。城楼之下,声息俱无,足足过了半柱香功夫,领头的两名军官才惊惶失措地叫道:“殿下,燕,燕煌曦他……消失了……”“砰——!”又是一声巨响,整个马车的顶盖掀上半空,车中男子猛然站起,浑身散发着冷冽森寒之气,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嗜血蚀骨的字眼:“追!”足有千斤之重的城门缓缓开启,数匹飞骑,连同燕煌暄的马车一起,朝着城外的方向追去……阵阵狂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飘泼的雨,依旧下个不停。也亏了这雨,抹去了他逃逸的踪迹,模糊了天地间所有的一切。燕煌曦没命地狂奔着。不能停下来,绝对不能,若是被身后的追兵赶上,除了死亡,不会再有任何的结局。他要去郦州,要去找外祖父铁黎,要率领数十万大军杀回浩京,夺回属于他的一切,属于大燕的一切!这个信念,支撑着他一路向前,向前,再向前!丛丛树影在他身边闪过,晶亮的水流洗去他脸上、身上斑驳的血痕,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手捂着怀中那卷至关重要的卷轴,一手握着短剑,冲上高山,越过河流,如一头被速至极限的猎豹,发足疾奔……“杀燕煌曦者,封千户侯!赏黄金万两!”“杀燕煌曦者,封万户侯!赏黄金五万两!”“杀燕煌曦者,封王拜将!赏黄金十万两!”……一道道号令以燕煌暄的马车为中心,不断向四方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