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跑出来?”凉凉夜风中,忽然传来一个淡漠至极,又满含威严的声音。殷玉瑶倏然回头,迅疾掩去眸底黯然,勾唇一笑:“随便走走。”“这儿很危险,不知道吗?”燕煌曦上前,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入怀中,“还是你,刻意地想等什么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殷玉瑶顿时炸毛了,高高跳起,用力一把将燕煌曦推开。燕煌曦眸光寒凉,冷冷地睨着她,绕到身后的右手,却悄悄抽出袖中短剑。“燕煌曦,”殷玉瑶满心委屈,眸泛泪光,“你把话说清楚!”燕煌曦撇撇唇,脸上仍旧维持着那种平板的表情,忽然反手一剑,削向数米开外一株矮小的红枞树。但听得嗖嗖风声疾掠,枞树下的乱草丛里,竟然蹿起四道黝黑的人影,迅速朝后疾退,转眼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你——”殷玉瑶顿时惊诧地瞪大双眼——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激怒自己,好分散黑衣人的注意力,让他们以为有机可趁,然后自露破绽。“跟在我身边,你最好学机警点,别再给任何人可趁之机?明白吗?”淡淡扔下一句话,燕煌曦抬步朝大营的方向走去。殷玉瑶默然站在原地,身形未动,心中阵阵酸涩翻涌起伏,困胀难言。“怎么了?还要本皇子请你?”燕煌曦收住脚步,背对着她,“大战在际,殷玉瑶,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他这是——殷玉瑶心中微微一颤——是啊,大战在际,自己的确没有理由,再让他分神。轻轻咬了咬唇角,殷玉瑶莲步轻移,跟上燕煌曦的步伐,猎猎夜风扫过她的耳际,带起几绺青丝,缭乱了前方那道英挺伟岸的背影……她与他,数步的距离,却仿佛横着九天银河,任她怎么努力,也跨不过去……东方天空泛起青色曦光。开阔营地上,人声渐嚣。“过来,为我整装。”伫立在帐中,燕煌曦理所当然地朝已经起“床”,梳洗完毕的殷玉瑶招手。默然地走上前,默然地为他系好襟带,默然地为他穿上战甲,悬剑于腰侧,然后默然地退下。就仿佛,她真真正正地,是随身服侍他的侍女。即将迈步的刹那,他倏然转身,一把握起她的手,黑眸深漩,定定地看着她:“等我。”又是那两个简单至极的字眼。殷玉瑶的心却突突一阵狂跳——如果可以,上次的事,她永远不想再经历。“不会再让你空等。”他的声音依旧淡冽,毫无温度,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沉凝,仿佛在承诺什么,仿佛又不是。猛然地,殷玉瑶抬起了头,却只看到帐门边,那一角倏然划过的衣角,转瞬即没。大燕历恒明八年,六月二十九。时令已入盛夏。满空阳光,灿烂激烈。高高的令台上,战旗飞扬。阵阵鼓声,响天彻地,惊飞无数鸟影。整齐的队伍,银亮的铠甲,长戟高举,宝剑出鞘。一身戎装的大将军铁黎,和身着银色盔甲的四皇子燕煌曦,大踏步走上令台。四方,云动。三军,威武。只待一声令下,挥师北上,直取浩京。除奸妃,复皇位,指日可待。“奉天承云,皇帝诏曰——”铁黎浑厚的声音在高天阔地间四溢开来,宣扬了新君的无上威严,带着极大的慑服力,传向四面八方。大燕的真龙天子,在这里;万众归心的方向,在这里;金色的龙旗缓缓升上天空,随风扬弋,昭示着浩浩天威,将群情激扬的场面,推演到极致。战鼓再次催动,辕门缓缓敞开,林昂率领的前军,步履铿锵地踏出,直奔向郦州边境。由铁黎统帅的中军紧随其后,浩浩荡荡,绵延百里。再往后,是燕煌曦的辇驾,一身龙袍的他屹立于战车之上,举手投足之间,凛然散发出高不可攀的天子之威。昨日,司马洋提议,先称帝,后发兵,军中众多将领也纷纷附和,然而燕煌曦坚持,说先皇之仇未报,有何面目以帝位自许?于是众人计议一番,决定先以天子的车驾、袍服代之,震慑各方力量,待回返浩京,诛杀奸妃及九州侯一党,再行登基之仪。车辇的后方,殷玉瑶提着一柄弯刀,慢慢地走着。为了方便,自再次回到郦州大营后,她一直是男装打扮,以燕煌曦侍从的身份随军。目光时不时掠过那道高耸的背影,殷玉瑶心中一片寂然,波澜不兴。她不明白,为何他一直坚持要她跟随。既不会武功,又不懂谋略,她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用处,这样长途的跋涉,也显然不适合她这么一介女子,虽然,她的身体素质比一般女子较为强悍。脑海里蓦然闪过晨起那幕,眼神不由微微恍惚。对于他的反复无常,她仍旧难以接受,甚至不知道,他在她的身上,到底还想得到什么。侧头朝旁边半人高的茅草看了一眼,一个念头突如其来地在脑海中掠过——倘若,倘若自己就这样钻进去……脚步慢慢缓滞,悄悄地往后退去,一尺、两尺、三尺……慢慢拉开与辇车间的距离。似有知觉一般,立于辇车上的男子,倏然回头,凛凛眸光不经意般从殷玉瑶脸上掠过,带着警告,带着霸气,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察觉的禁锢。仿佛中咒一般,殷玉瑶身形立时凝住,心中那些七七八八的念头被轰得七零八落,不成模样。“殷姑娘,”后面一名小兵走上前来,好心地提醒道,“殷姑娘,你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太累了?”“不,不是。”殷玉瑶低声否认。“那就快走吧,要是掉队就不好了。”小兵一脸憨实的笑。殷玉瑶点头,紧了紧手中刀柄,再次迈开脚步,跟上大军的进度,同时,心中也暗暗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在冥冥中改变所有的决定。——————————————阵阵铁蹄,踏破西南十六州的安宁与平和。郦州边界处,铁黎屯兵二十万,静候着九州侯的到来。中军大帐。“周边情况如何?”端坐在正中主位上,铁黎沉声开口。“齐禀大将军,西南一带三十三郡,其中二十五郡的郡守已然来函,言明效忠皇子殿下,其余八郡有五郡按兵不动,有三郡的府兵,依附了九州侯的势力。”铁黎颔首:“甚好,如此看来,我军可放心与九州侯一战了。”“可是大将军,”司马洋却并不乐观,“西南三十三郡地形复杂,关口处又多是军事重地,只要派少量的兵力把守,便很难攻破,而我军人数众多,又相对集中,若是统一行动,目标庞大,引人注目,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少的伤亡,取得胜利呢?”“司马参谋所言有理,”铁黎点头,视线从众人脸上扫过,“你们看呢?”“依我说,就由本将一马当先,率领最精锐的骑兵,杀出血路,直取浩京。”脾气向来有些暴躁的左军统领韩玉刚一拍桌子,粗着嗓门儿说道。“不成,”个性谨慎的右军统领冉济立即表示反对,“九州侯久经战阵,最擅布局设陷,后方定然有所安排,倘若贸然进攻,只会落入他的圈套,还有各地亲王、郡王,以及几名武将的动向尚且不明,倘若他们当中有所异动,我军岂不是腹背受敌?”众将闻言纷纷点头,深觉有理。帐中顿时一片静默。良久,铁黎缓缓将目光转向一声不响的燕煌曦:“殿下,你说呢?”燕煌曦慢慢直起腰,手臂探出,在桌上铺开的地图上轻轻一划:“从此处前往浩京,经青芫郡、甘陵郡、瑞平郡,太渊郡,直至浩京南门,这是最近,也是最直接的一条路线,以九州侯的行事作风,必定已经在这条线上沿路封锁,层层设防,倘若我们走这条路,必然要经历一番苦战,耗费的时间恐怕也会是最长的。”众人闻言,纷纷凝目沉吟。“如殿下所说,这条路,是不能走了?”副将刘天峰满眼疑虑。“不能走,”燕煌曦点头,“但却必须走!”“啊——?”众将顿时哗然,唯有司马洋,眸中露出几丝浅笑。旁边的孟沧澜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压低嗓音道:“我说‘小诸葛’,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贼眉鼠眼的,就一点都不担心?”“司马参谋,看来你心中也已有了计较?”铁黎一眼捕捉到他们两人间的互动,顿时点着司马洋的名字,把他揪了出来。司马洋瞪了孟沧澜一眼,却不得不清清嗓子,接过话头:“我的想法,和殿下一致。”“哦?”众人顿时纷纷向他俩投来好奇的目光,心中各自暗暗揣测。“殿下,还是您说吧。”司马洋并不想过分地表现自己,仍然将球抛回给燕煌曦。燕煌曦倒也没有谦逊,娓娓言道:“九州侯此人,城府极深,疑忌心重,我们正好利用他这一点——派一支精锐精兵,打着我的旗号强攻青芫郡,要狠要猛,这样九州侯就会以为我们急着进京,而将大部分的注意力和兵力都集中在这条线上,而我们,则另派数支小分队,零散插入周边数十郡县,一则寻找途径返回浩京,二则沿途散布消息,动摇各方军心,三则——”燕煌曦目光闪了闪,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妙,真是妙啊!”众将个个眸绽异彩——早就听说四皇子自年少时便常在军中行走,还曾数次带兵远征塞外,都以为不过只是夸大其辞而已,未必有什么真材实料,如今听罢他这么一番话,方知他果真腹藏韬略。“而本帅,依旧率领大军,在郦州一带按兵不动,与九州侯对峙,一则防备九州侯奔袭我军后方大营;二则让各方势力有所顾忌。”铁黎也满脸嘉许地接过话头,徐徐言道。“正是如此!”铁黎、燕煌曦、司马洋三人一拍即合,三只手掌同时重重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