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终于,燕煌曦深吸一口气,猛地拿起殷玉瑶的手,放在胸前,“活下去,告诉我,你能活下去,你可以活下去……只要你说,我就吃了这药,否则,我宁愿痛,宁愿时时刻刻受这折磨……”“煌曦……”殷玉瑶涩然一笑——她也想说,她也很愿意说,可是,这个样子的她,要怎么活下去?要如何活下去?眼前一晃,却是一卷明黄的卷轴,再次轻轻地,轻轻地落在她的掌心,他看着她,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沉稳有力:“殷玉瑶,这是我第三次,将它交给你——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是迫不得已,而这第三次,是我心甘情愿,全心全意,替我守好它,我等着你,在这儿等着你,在大燕的国土上等着你,等着你回来……”浑身猛烈一震,殷玉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坚毅如山的男子,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来——“记住,殷玉瑶,从这一刻起,你已经不再是那个燕云湖畔的水村少女,你是我——大燕皇朝四皇子燕煌曦,最挚爱的女人,大燕有我在,便有你在,你,听清楚了么?”“我……”“我是君王,我是大燕之主,我有权决定你的生死,你不能拒绝,只能遵从。”他的话声,很冷很冷,是从未有过的,彻底的冷,透着不容人抗拒的坚决,直抵殷玉瑶内心深处,亦,深深震撼了旁边沉默的旁观者,落宏天。“……皇上,民女……遵旨……”轻颤着嗓音,殷玉瑶吃力地吐出一句话来。“好。”燕煌曦点头,不再多言一字,将圣旨与药丸放于身侧,双手贴住殷玉瑶的掌心,运起天禅功,将内力输入殷玉瑶体内,直到她的心跳由衰弱渐至有力,呼吸慢慢平稳,方才伸指点了她的睡穴,撤回双手,右掌一翻,那白色药丸已被他吸附在掌中,弹进口内。宁神静气,调理好内息,燕煌曦缓缓站起。日正中天。蓝空流云。一群群鸟儿不住在低空中飞过。燕煌曦再次将目光转向落宏天。落宏天却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她,答应了你什么?”果然,燕煌曦一开口,便直指要害处。落宏天有些不自然地笑:“你怎么知道?”燕煌曦垂眸,半晌抬起:“她或许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然而我,却太清楚你的作风,倘若不是惊天动地之事,怎能劳动你一路相护?”“我说你们两个——”落宏天不由搔了搔后脑勺——他该是赞叹他们俩的心有灵犀呢,还是该抱怨燕煌曦这人,实在是个鬼才?“别废话,”燕煌曦沉声打断他的话头,“她没有时间,我也没有时间。”闻言,落宏天也顿时摆正了脸色:“不错,她的确答应,出卖一个天大的秘密,来换取,见你一面。”“天大的秘密?”燕煌曦双眸骤紧,“你是说——”“天途也,苍蘅之北,大地以西,光耀日月,七虹御山川,九龙腾银河。”缓缓地,落宏天吐出一句话来。燕煌曦的面色蓦地煦白,仿佛如遭雷击。落宏天亦沉默,两人再一次长久地对峙而立。半晌,燕煌曦方喃喃开口:“她……她果然是?”“不错,”落宏天微微颔首,“所以燕煌曦,你该明白的,你和她,根本不可能。你注定成为一代帝君,而她注定……你,还要坚持方才的决断吗?”燕煌曦不答,反问:“我想,即使我现在什么都不说,你亦不会,不会任由她死去吧?”“是,”落宏天坦承不讳,“她的身上,藏着诸国皇室都想得到的东西,倘若我救了她,便可拥有号令天下的力量,你想想看,若到那时,莫说你燕煌曦,就算诸国千军万马加起来,又能奈我何?”“你不会。”燕煌曦摇头,十分肯定地开口。“哦?”落宏天眨眨眼,“为什么?”“你没有帝王之材,对这天下也没有野心。”“听你这话,似乎很了解我啊,那你倒说说,我想要的,是什么?”“是超越。”燕煌曦简洁明了地给出答案,“对你自己的超越,对他人的超越,对天下的超越,你只求超越,而不求驾御。”“这么说,”落宏天抬手摸着下巴,“你是求驾御,也求超越了?”“不。”燕煌曦再度摇头,慢慢地仰起下颔,看向苍穹邈远处,脑海里却浮光掠影般闪过一个画面——犹记得上次逃过落宏天的追杀后,流落荒野之时,他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不向他求华厦高堂,锦衣玉食,而她的回答,却只是要他做一件事——寻回她的母亲和弟弟,然后送他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地离开。平平安安,四个字,代表了她全部的企望和梦想。她渴求平安。母亲的平安,弟弟的平安,甚至他的平安。却唯独没有冀望,自己的平安。从相遇的最初,他带给她的,便是动荡,便是危机,便是不断地分离,甚至是血腥的灾难。可她仍旧记得心中那个殷切的愿望——那便是平安。殷玉瑶。你要平安,我便给你平安。不但是你的平安,你亲人朋友的平安,还有——这整个天下的平安,我都给你,好不好?落宏天沉默着。一直沉默着。仿佛感知到了面前这个,自己唯一对手的所思所想。他沉默地陪着他,很离奇地消泯了心中那股长期养成的敌意。其实,他不恨燕煌曦,从来不恨。他们的敌对,仅仅是强者之间的角逐,即便杀,那也是雇主的命令,而非出自他的本意。但,天下第一杀手,之所以是第一,心中亦存着自己的准则,倘若他认定了一个人,倘若他觉得这人不该死。那么,他不会出手。即便托国之富。即便帝王之威。他,亦不会出手。“燕煌曦,你想我怎样?”终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救活她。”“救活?”落宏天下意识地瞅了地上的女子一眼,面现难色——杀一个人,很容易,可要救活这样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对他而言,简直比登天还难。“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够救她。”仍是望著遥遥天际,燕煌曦嗓音沉寒。“你是说——”落宏天倒吸了口寒气——他该不会是,要他去找那个家伙吧?“就是他。”燕煌曦肯定了他的猜想。“你有没有搞错?”落宏天忍不住怪叫,“那个人的古怪,天下人皆知,况且他已经封关二十年之久,现在是死是活,都无人知晓。”“你去无极峰下,仰天大喊三个字,他一定会出来见你。”“什么字?”落宏天不由瞪大了眼——哪三个字能有如此大的威力?“铁——红——霓——”“铁红霓?”落宏天先是一怔,继而整个人都抓狂了,“那不是——那不是你——”“拜托了。”不容落宏天多言,燕煌曦双手抱拳,朝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这天下间,我燕煌曦唯一能拜托的,只有你落宏天。”落宏天——囧——(敢情这天下间能让你燕煌曦当成冤大头的人,只有我啊~~~~~~~~~~)“喂——!”看着那已经走远的铁血男子,落宏天后脑勺上华丽丽地掉下一串冷汗————————————————大燕与大黎的交界处。北归镇。北归客栈。看着**那个不声不响的“包袱人”,落宏天再次生出杀人的冲动。亦平生第一次,深深体会到两个字——后悔。后悔莫明其妙地答应燕煌曦那个家伙,接下这么个包袱。虽说他也很想知道,那几句歌谣后面的内容,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忍受这种郁闷乏味毫不自由的生活。一想到后面那数千里的行程,他整个人就忍不住肝火上腾。看看,看看,这都是什么事儿?他堂堂天下第一杀手,当了免费保镖不算,还得当个免费保姆,天天给一个女人擦手擦脚,伺候她吃喝拉撒,还得驮着她跑来跑去——怎么想,怎么也不是一个大丈夫干的活儿,尤其憋屈的是,这个女人原本跟他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也不知道燕煌曦那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如此放得下心,就那么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的女人甩给了他,也不知道他是存心的,还是算准了他好欺负。“哐当”拔出桌上长剑,落宏天凌空斩向床榻——嗤——细微的轻响,破窗虚空,堪堪撞上寒湛剑锋。落宏天冷冷一笑,也不怎么动作,后背上流霜剑已然飞出,如长虹惊舞,穿透窗扇。扑扑扑扑——像是有数十只大鸟,接连不断从树枝上坠落于地。眨眼间功夫,流霜剑折飞回鞘,雪亮剑锋仍旧清澄无比,不见丝毫异色。起身走到床前,展臂横抱起殷玉瑶,落宏天几步横跨,踢开房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一个、两个、三个……黑的、紫的、青的……他奶奶的,落宏天不由发出一声低咒——居然来得这么快,看来以后的路上,自己有得忙了。俯头看看怀中女子——安恬的睡颜,清淡的眉眼,被火燎过的地方已经结起一层薄薄的壳,如此丑陋的面容,却依旧掩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纯真与淡然。很舒适的感觉。很安心的感觉。使得落宏天那颗霜冷的心里,微微掠过一丝异样。仿佛。就这样抱着她,就这样没完没了地走下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这乍然而起的念头,让落宏天猛然一惊,不由重重一跺脚——自己这都是在想的什么?不要说她是燕煌曦的女人,单以他杀手的身份,就不该动这样的念头,更不能动这样的念头。燕煌曦,如沧海游龙般的男子,一旦动了情,也无法再摆脱那羁绊,何况是他?他要是动了情,还能成天下第一杀手么?只要稍有闪失,他早被人剁成肉饼了!所以,不能想。绝对绝对,不能想。无情打碎自己的念头,落宏天运起绝顶轻功,几个起落间,已没入深重的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