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洪亮的晨钟,在整个天宇宫中,久久地盘旋。“起——!”“起——!”宫中上了年纪的训谕嬷嬷,板着脸推开一道道房门,冷声下达指令。披衣下床,对镜梳妆,刚绾好发髻,外边便传来掌事宫女司画的声音:“燕姬姑娘,公主有令,传你寝殿近身伺候。”近身伺候?只略怔了怔,殷玉瑶迈出房门,躬身领命:“燕姬遵谕。”司画颔首,引着她出了小院,穿过回廊,从鸣凰宫的侧门步入。立于屏风侧,殷玉瑶屏住了呼吸。那殿中女子通身的光华,全然震慑了她的心。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子,可以美成这样。尤其是,赫连毓婷。赫连毓婷并非绝色。甚至与此时的殷玉瑶相较,还略逊两分。可是她从头到脚高华的妆容,以及那一颦一笑间绽放的睿芒,却是那般惊心,让人情不自禁去赞叹,去仰慕,去——爱。她果然,是值得爱的。值得一个男人,倾其所有去爱。“站着做什么?过来呀。”殷玉瑶尚自愣神,赫连毓婷已微笑着冲她招手。呆呆地,殷玉瑶走过去,在她面前立定。“取我的紫霓裙来。”赫连毓婷上下打量她半晌,转身对司画道。“公主?”司画却是一怔——那紫霓裙,是公主及笄日,皇后亲手所赠,居然要给一个宫女穿,这——不大合适吧?“快呀!”赫连毓婷催促,看来心下已有计议。司画喏了一声退下,片刻,领着六名宫女,捧出一件流光溢彩的紫色霓裙。这——殷玉瑶瞪大了眼,直到赫连毓婷将紫霓裙披上自己的削肩,方才回过神来:“公主?”“这人嘛,七分容颜,还得三分衣装呢,看看,你这一穿上,可比我俏多了。”“公主?”殷玉瑶轻轻抓住她的手腕,“这衣服,我不能穿。”“为什么不能?”赫连毓婷却不管不顾,亲手为她系好襟带,理平裙上皱褶,“你今天,可是要陪本公主一起上殿,出席佳宴的。”“什么?!”殷玉瑶猛然一震,当下伸手就去解裙带,“我不能去!”“燕姬!”赫连毓婷一把摁住她的胳膊,双眼直望进她的眸底,“这是公主令,你不能抗拒!”“不!”殷玉瑶用力摇头,满眸挣扎。“你在怕什么?”赫连毓婷伸手,如男子般抬起殷玉瑶的下颔,不放过她眸中每一丝细小的变化,“燕姬,你在怕什么?是怕看到那个人?还是怕自己再受到伤害?抑或——是怕伤害本宫?”殷玉瑶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拼命地摇头。“还记得在树林里,我问你的话吗?”“什么?”“你的勇气呢?你的胆量呢?都去哪里了?难道因为你害怕,因为你退缩,那些横亘在你和他之间的问题,就会解决了吗?不会,永远都不会!”“我不懂!不懂你在说什么!”殷玉瑶目光闪烁,猛地推开赫连毓婷,踉跄着朝外奔去。“你懂的!”赫连毓婷立在殿中,扬声大喊,“燕姬!你什么都懂!你只是不敢面对!你只是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燕姬,长此以往,伤得最深的,反而是你,还有那个,为你所爱的人!”殷玉瑶冲了出去。紧紧地捂住双耳。她在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听不见,她什么都听不见!她什么都不想听见!两侧的宫墙飞速向后退去,慌乱无措中,裙裾飞扬的殷玉瑶,闯进一片烂漫黄花间。凌厉的剑招,扑面而来,直取她的双眼,狠、决、果、辣。几乎是下意识地,殷玉瑶掖于袖中的金簪飞出,迎上对方的剑锋。七杀出,噬魂还。殷殷的血渍,沿着男子冷魅面容流下。好险。差一点,他就死在了这个女人手中。再观因为仓皇收簪而跌倒于地的紫衫女子,钗松鬓散,目光散乱,却没有丝毫杀气。昶吟天微微皱起眉,冷冷看她。“对,对不起。”殷玉瑶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急急往后退,脚下却被长长的裙摆一绊,随即再次倒向地面。纤腰一紧,已被一只铁臂轻轻揽住,男子俯身看她,眼中有着浓浓的猜疑和琢磨。“你是谁?”嗓音清寒,仿佛刚从窖中取出的冰块。“……宫,宫女……”“宫女?”男子墨眉一挑,眼中满是不信。“二殿下,”一道清缓的声线忽从花间传来,“和美人儿赏花呢?”昶吟天略略转头望去,手臂仍然禁锢着紫衣女子的腰,没有松开。“二殿下,她可是我的人哦。”来人低低轻笑,眸中光华流转。“嗯?”昶吟天挑高了眉,收回目光,低头向怀中女子看去,继而抓过她的右手,猛力一翻转。紫色的兰花,优雅的兰花,还散发着浅浅幽香的兰花,赫然入目。心中刚刚提起的好奇,刹那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察觉的厌恶。将怀中紫衣女子推开,昶吟天后退一步,迅疾没入花海深处。“你没事吧?”纳兰照羽伸手扶住殷玉瑶,眸中不无关切。“多谢公子。”殷玉瑶勉力一笑,站稳身形,“公子……也是来求娶长公主的么?”“嗯。”纳兰照羽点头。“咚——咚——咚——”响亮的钟声再次传来,打断两人的攀谈。殷玉瑶抬头看看天色,后退一步,微微躬身:“御宴要开始了呢,公子,快去前殿吧。”纳兰照羽眨眨眼,却凝立不动——比起闻名已久的流枫长公主赫连毓婷,眼前这个女子,让他更感兴趣。或许,是因为她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那股淡淡的优雅与忧伤,像极了他此生最爱的兰花;或许,是因为她藏纳于心中的故事,引起他一探究竟的热望;亦或许,仅仅是她那双盈盈水眸,让他无端端地,生出无限怜惜。怜惜她生如飘萍,辗转世间,难得所倚;怜惜她柔情似水,满心赤诚,却难得所爱;“你——”不禁地,纳兰照羽踏前一步,伸手提起零乱的紫霓裙,细细披上她的肩。“不去看看吗?”“看什么?”殷玉瑶抬头,对上男子温润的目光。“不去看看,有没有你想见的人?不去看看,他能否得偿所愿?”“纳兰公子?”殷玉瑶蓦地抽身后退——为什么?她明明已经将心事隐藏得那么深那么深,为什么却总有人,不断地将它挖出来?深究,再深究?“我只是猜的。”纳兰照羽语声轻浅,“从慕州到这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倘若,这里没有你想见的人,你怎会无端端出现?既然来此,又为何放弃?”“我……”“或许,他,亦想见你。”男子微笑着,如是说。很多年后,殷玉瑶回想起这天宇宫中惊促的一幕,仍然有种暖彻心扉的感觉。是的,她要感谢纳兰照羽。感谢他所给予她的,最温和最博大的力量。赫连毓婷的警嗔虽然是诚挚的,却强烈得让她一时难以接受;落宏天的帮助,总是披着冷漠的外衣,让她总要琢磨很久;唯有纳兰照羽,这个从相识之初,到相别之末,始终微笑以对的男子,给了她最大的宽容,最沉默的鼓励,最让她感恩的知遇。他就像那澄澈的燕云湖,在她最难堪,最痛苦,最彷徨时,轻轻浅浅地,自她身边淌过,还原她最初的心。最初那颗,敢于去爱的心。“走吧。”终于,纳兰照羽上前,轻轻携起殷玉瑶的手。这一次,她没有挣脱,没有推开,没有逃跑。“公子先请。”轻轻地,殷玉瑶吐出四个字。“好。”纳兰照羽点头,提步于前,而殷玉瑶随于身后,两人就那么慢慢地,沿着落英缤纷的甬道,走向天宇宫的最神圣处——宏威殿。乐声一直不停地在变换着。时而高广,时而清婉,时而豪迈,时而绮柔。这是,流枫的特色,烨京的特色,流枫皇室的特色。就一个皇族而言,乾熙大陆,再无任何一家,能如流枫赫连氏,这般宽宏博大,虚怀若谷,海纳百川。也没有任何一个君主,能有赫连谪云这般的高瞻远瞩,气魄干云。是以,流枫建国数百年,干戈甚少,民生富足,对外和平以待,对内养生济民。时人皆谓之:桃源之国也。是以,能成为流枫长公主的夫君,也将是诸国皇储的心之所向。“进去吧。”在宏威殿的侧门外,纳兰照羽立住身形,转头看着殷玉瑶,“如果以公主侍女的身份出入,会更方便。”“是,公子。”满含感激地轻轻福了福身,殷玉瑶轻移莲步,迈进侧门之中。转头看了眼白云绻绻的天空,纳兰照羽这才轻拂袍袖,朝正门的方向走去。“陈国将军归泓——进——”“仓颉王子那奴岩——进——”“也牧首领帖齐格——进——”“大黎二皇子黎慕云——进——”“大昶二皇子昶吟天——进——”“大燕四皇子燕煌曦——进——”“金淮太子纳兰照羽——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