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历泰平元年九月初九。大燕未来的准皇后黎凤妍,领着近万仪仗,声势浩大地直奔大燕都城而来。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创举。历来国与国之间的联姻,至少得等男方下聘、定期、择吉,然后亲自迎娶,方合礼仪,而这位准皇后,很显然有些迫不及待,两国刚刚交换了国书,她便不请自来了。既然来了,该有的仪式,还是免不了的。到底是一国皇后,燕煌曦自然得身着朝服,带着满朝文武出城相迎。北城门外。高大的帝辇与华丽异常的凤辇慢慢缩短距离。英武的男子后背挺直,冷冷地看着那个张扬而来的女子,眸色清寒,没有一丝情感。在这场浮华盛典的背后,隐藏着怎样一场交易,只有他,和她,方才知晓。他以为。曾经他以为,自己能避得过。不曾想,却仍是走到这难堪的一步。今日,对她而言,或许是一场所谓的“幸福”,于他而言,却是终生难以洗刷的耻辱。他放下了自尊,出卖了情感,强抑着满腔的怒火,登上这万众瞩目的戏台。一切仅仅因为,在她的手中,握着决定胜败的筹码,而他,必须要得到。否则,平定天下,携手爱人,就只能是痴人说梦。静静地看着对面辇车上那个俊朗的男人,黎凤妍笑得很开心——无论如何,她终究是做到了。在送出那份“礼物”之时,她就知道,他无从抗拒,他只能妥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做到了,她终于得到了这个男人。可是她不明白的是,妥协,只是表面的,毁灭,才是他心中此刻最真实的想法。终于,两辆辇车走到了一起。终于,骄傲的帝王和缓了脸色,站起身来,走下辇车,一步步迎向他的新娘。他的面色,很平静,甚至眸底略带了兴奋的光。若是旁人看去,必定以为他是人逢喜事,故而乐意满怀。就连静默立于队列中的韩之越,也不禁轻轻叹息了一声。他记得的。他记得太渊郡外,营帐之中,他为了她,是如何失魂落魄,伤心欲绝;他记得澹堑关外,她不惜以性命相搏,肆血燃烧,只为引九州侯入陷;更记得明泰宫中,满地鲜血,那个纯真的少女,是如何紧紧地拥抱着他,抗拒那冰冷的死亡……而现在。她最爱的男人,含着微笑,走向另一个女人。一位帝国公主。一位有绝对实力,绝对智慧,绝对野心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女人。可是她呢?可怜的她在哪里?可怜的她可曾知晓?可怜的她可曾明白,如果这个女人入主中宫,等待她的,将是怎样悲惨而无望的结局?长长的队列之中,另一个人也沉默着。冷静地观望着所有的一切。毕竟老谋深算,毕竟从小看他长大,对于那个年轻帝王,他所知更深。但他仍然迷惘。曦儿,你到底在谋算什么呢?当然,就算此刻的铁黎敲破脑袋,也想不到,那个美若天仙,心如蛇蝎的女子手上,到底掌握着怎样一个,令燕煌曦不得不俯首屈从的绝秘。悠扬的礼乐之声响起,燕煌曦与黎凤妍并肩而行,缓缓地,朝着永霄宫的方向。然而,令黎凤妍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仅仅只走到外宫,燕煌曦便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她,满脸微笑:“三公主千里迢迢赶来,想必已经累了,先下榻此处吧。”黎凤妍先是一怔,眸底继而暗火燎原,冷冷地望着燕煌曦,不动,也不说话。场面就那么僵峙住了。年轻的夫妻站在外宫门口,谁都不肯相让。紧急关头,还是洪宇出来打了圆场:“启禀三公主殿下,皇上也是一番好意,再说,大婚尚未举行,此时入住凤仪宫,于礼不合。”回答他的,是黎凤妍一记冷厉的眼刀。但她终究没有坚持,而是一拂衣袖,转身迈进了外宫大门。年轻帝王脸上的笑,瞬间凝固。一个字都没说,转身上了辇车,率领所有文武大臣,打道回宫。第一回合,燕煌曦略胜。所谓强凤不压地头龙。黎凤妍再硬,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况且,洪宇的话也的确敲打了她——大婚尚未举行,名且不正,言如何顺?反正,她已经到了浩京,反正,天下人皆知,她是大燕的皇后。燕煌曦,不要紧,我们有的是时间。更何况,殷玉瑶已经跑掉了,不是吗?可是,在踏入外宫的第三天,黎凤妍便得到了一个让她发狂的消息——她以为已经落荒而逃的殷玉瑶,就在永霄宫,就在——凤仪宫。很显然,她和韩仪,都低估了这位大燕帝王的心机、能力,还有那份至情。是的。他曾经不止一次出卖过那个柔弱的女人;不止一次利用她纯真的情感;不止一次将她推到绝境。也不止一次在死亡边缘将她夺回。他们之间的情感,很艰难。艰难到断了又续,续了又断,却始终难以覆灭。因为。只因为。每到最后关头的刹那,他总能及时觉醒。而不是等到事后后悔。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玄妙到连作者本人也无法解释。它超越了利益,超越了生死,甚至超越了世间所有的一切。但是,还是能给它一个名字——爱。绝对纯粹的爱。爱到极处,很多事,不需要用言语多作解释。深爱之人一个淡淡的眼神,甚至远隔千里之外,都仍然有那种难以形容的心灵感应。所以。所以他在生死关头,选择相信的,不是韩之越,不是铁黎,而是她。也只能是她。因为他明白。就算全世界都离开,就算全世界都背叛,就算全世界都在下黑手整他,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对他举起屠刀,白刃相向。那个女人。唯有那个女人。永远会坚韧地站在他身边,陪他渡过所有的难关。所以他,纵为帝王之尊,也不能不爱。纵富有四海,也不会将她放弃。这便是爱。这便是我写这本书,想要宣扬的爱(好吧,这句话是作者罗嗦了)。当然,对于这样的情感,骄傲的黎凤妍是完全不能理解,也不屑于去理解的,在她的心里,只要干掉了殷玉瑶,就万事大吉。对她而言,爱是征服,爱是占有,爱是独享。这是她所理解的爱。她看中了燕煌曦,所以这个男人也必须无条件地属于她。因为她是大黎公主,因为她拥有无与伦比的美貌,强大的实力,蓬勃的欲望与野心,还有随之诞生的“智慧”。若是一般男子,遇上这样的女人,百分之两百沦陷。可是偏偏。她遇上的。是这样一个男人。一个叫燕煌曦的男人。他是众多男人之中的例外。因为他除了欲望、野心、权谋、智慧之外,还有一份世间男子所少有的至情。他轻易不会动情,轻易不会承诺,更不会用什么花言巧语去诱哄女人。但是他一旦动了情,那便是许其一生。要么,孤独一世,要么,相守一生。即使。即使那个女人死了,他身边的位置,他心中的位置,也将空置一生,不会再属于,任何人。哪怕对方倾国倾城;哪怕对方带着巨大的利益嚣嚣而来。哪怕会因拒绝,而面临可怕的覆顶之灾……这,才是深藏于无情外表之下,另一个真实的燕煌曦。他或许会因为暂时的不利而妥协,但妥协之后,随之而至的,将是强烈十倍百倍千倍的报复,乃至毁灭。凡是敢阻他所爱的,遇神,则杀神,遇佛,则灭佛。哪怕这种炙烈的方式,最后会毁了他自己。其实,他一直是这样的。只有没有人看见而已。没有人知道而已。哪怕是已经走进他心灵的殷玉瑶。都并不清楚,他已经在沉默中,给了她怎样的承诺。只是那个承诺,他一直深埋于心底,没有说出口,而已。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男人,整天把爱挂在嘴边,但是他,未必爱你。相反的,有很少那么一些男人,他从来不说我爱你,但当你身处绝境之时,他会拼尽所有保护你。这样的爱,才是爱。被这样的男人爱上,很幸福。被这样的男人爱上,也很无奈。只因为,他们从来从来,不会说爱。总之,黎凤妍愤怒了,愤怒的她刑责数名宫女之后,将自己反关在屋子里,连夜想出一条更为恶毒的计划。她相信。自己是世上最聪明的女人。她相信。只要她用尽全力,在烨京所见到的,那个柔弱的少女,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即使,再加上一个燕煌曦。她要让他们之间的感情,终结于她那优美漂亮的指间。她要他完完全全属于她,只属于她。燕煌曦,你是我的,并且只能是我的。应该说,这种争取爱情的积极心态,是值得赞赏的,但是,她争取爱情的手段,是值得唾弃的。凤仪宫。殷玉瑶还是安静地站在荷花池边,全然不知道,那个足以置她于死地的强悍敌人,已经一步一步地,在向她靠近。离她不远的地方,一个人,正在冷冷地观望着她,眸底泛着莫明而复杂的情愫。之所以会有这种情愫,是因为她自己的身份,本来也极其复杂。她是卧底。她是暗人。她是棋子。她也是五名莲花圣女之一。她与殷玉瑶唯一的区别在于——殷玉瑶很“幸福”,她很“不幸”——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从小,她因为身上那古怪的胎记,被人抛于荒郊,差点喂了饿狗,后来被一个龌龊的家伙收养,足足过了十年生不如死的日子。然后那个龌龊的人妖(不男不女)将她送进了某一国的皇宫,在那里,她又接受了六年惨无人道的训练,将她彻彻底底改造成了一个合格的暗人,而殷玉瑶,是她接到的第一项任务。这,又是一个阴谋。从流枫皇宫就开始的阴谋。阴谋的另一头,操纵在大昶二皇子昶吟天的手中,也是他,最终成就了殷玉瑶和燕煌曦之间的情感,将如水柔情,冶炼成铜墙铁壁。自那以后,坚不可摧,赤灿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