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丝破绽,只是两个字,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完璧。能应血莲者,必是完璧。呆呆地看着黎凤妍手中那页脆薄的纸,殷玉瑶整个惊怔了。“他骗了你。”黎凤妍的声音,阴冷而刻骨,就像深渊底的冰锥子,每扎一下,便刺骨地痛,却流不出一丝血来。“他一直在骗你。”那个声音不断地重复着:“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让你为他所用,不过是将你当作他手中的盾,手中的矛,或者防御,或者攻敌……啧啧,殷玉瑶,我真是为你不值……如今我好歹是他的皇后,而且还怀了他的孩子,可是你呢?你是什么?你和他之间,清清白白,一无所有,说穿了,你们就是两个路人,没有从前,没有现在,更没有将来……”心,很乱很乱,脑袋一阵阵刀割似的痛,她想的却不是这个。她想的是一年多以前,那个莫明其妙的晚上。她的确记不得,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晨起时裙裾上,那一抹刺目的殷红……如果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他说的那些话,那他们之间后来的一切,算什么?只有两个字,是那一夜最真实的解释——利——用——竟然无耻到,连一个女人的贞洁都利用!殷玉瑶捂住了胸口,她已经不敢再想下去,怕想下去,那一幕幕残忍,会将她彻底撕碎!摇摇晃晃地,她转身奔出了茶楼,身后,是黎凤妍得意而猖狂的笑声——她果然,猜对了!也赌对了!对殷玉瑶化名燕姬,在红袖楼高唱《天图歌》一事,她早有耳闻,《天图歌》的来历及内容,在乾熙大陆上,只有两种人知道,一种是各国历代直系皇族,另一种,便是来自那个世界的人。很明显,殷玉瑶出身寒微,那她只能是来自那里的人,而且只会是一个身份——圣女。她推敲了很久,从燕煌曦的态度,从殷玉瑶的懵懂,终于推敲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因为有一个秘密,她知道,燕煌曦知道,殷玉瑶自己却不知道。胆敢越过雷池,与圣女有染者,必血毒侵体而亡!可是,燕煌曦直到现在还活着;莲熙宫似乎也没有真正插手,甚至那个传说中的九始神尊,也没有出现,那只能说明,他们之间,的确瓜田李下久,而毫无瓜葛。她本来,只是赌一赌。可是在看到殷玉瑶那忽青忽白的脸色,她就清晰地察觉到,这件事的背后,定然还有隐情。一段除了他们俩,无人知晓的隐情。她虽然没有十成把握,但身为女人,她却能猜个八八九九。于是,她随即射出那支最狠最重的箭。尤其让她得意的是,这一次,无论殷玉瑶伤得多深多重,她都将有苦难诉,既不能找燕煌曦去分辩,也不能与外人提起。殷玉瑶,你该懂了吧?你该有自知之明了吧?你该清楚,何去何从了吧?连做他的女人都不能,殷玉瑶,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争?你又能,争到什么?爱吗?难道说一个冰清玉洁,却无法传承血脉的女人,可以走到他的身边,堂堂皇皇地做一国皇后吗?不可能!清清冷冷的大街上,殷玉瑶慢慢地走着。天是黑的,地是黑的,周围的一切,都是黑的。黎凤妍那恶毒的笑声,仍旧在耳边徘徊不绝。但,那并不是她心碎的真正缘由。作为一个女人,她不可否认,那个夜晚对于她以后情感的走向,有着极其深远的影响。更令她绝望的是,她的情感,居然是以一种如此滑稽的方式开始。燕煌曦,当你决定那么做的时候,你想的是什么?紧紧地,她抱住了自己的肩膀,那刻骨的冰冷,几乎将她整个摧毁。不要想,不要想,她在心中哀哀地哭泣着,恳求自己,也恳求上苍,却偏偏,止不住地要去想。他是知道的。他——是——知——道——的。单单这五个字,就能将她心中那个琉璃纯净的世界,灰飞烟灭。他知道他们之间什么都不会发生,却以这样可笑的方式将她强行留下,还那样温情脉脉地对她说:我只是,不想你离开。“哈哈哈哈!”殷玉瑶笑了。无比惨烈地笑了。那么后来,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可以解释了。为什么拿到圣旨,却依然不肯放她离去。为什么假借爱的名义,困住她那颗干净的心。仅仅是因为他需要。他需要一个完美的挡箭牌,一个足够分量的诱饵,来抵御、调开,所有对他不利的一切。而她呢?她居然就这样傻傻地相信了他,相信了一个男人最无耻的谎言,用她最纯真的情感,去作他夺取权利的垫脚石?这世界上,还有谁,能比她爱得更凄惨?燕煌曦,我可以原谅你所做的一切,唯独,这一丝仅余的自尊,容不得你如此的践踏!光明没有了,只剩彻骨冰寒。原来,在我们感情最开始的起端,你所设计的,便是这样苍凉的结局。我还要留恋什么?我还可以留恋什么?你已经,粉碎了我生命里所有的一切……殷玉瑶走了,悄无声息地走了,甚至连逐凤将军府都没有回。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消失得比上一次,更加彻底。甚至就连贺兰靖和殷玉恒,都没有得到一丝消息。夜最深时,燕煌曦忽然睁开了眼。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而来,牢牢地包裹住了他。“灯呢?灯在哪里?”顾不得许多,他放声大喊。“皇上,皇上?”安宏慎匆匆奔进,手里拿着火石和烛台,却偏偏怎么也引不着。“废物!”燕煌曦怒火高炽,一掌扫开安宏慎,夺过烛台和火石,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双手却颤抖得厉害。终于,他颓然地放弃了努力,颓然地倒向床榻,颓然睁大双眼,呆呆地看着黑糊糊的帐顶。一丝似曾相识的情愫,慢慢在胸腔里弥漫开来。那是绝望。一种刺骨的绝望。就像桐溪镇外,她被北宫弦带走的那一刻。就像觞城郊外,马车之中,她偎在他怀中泪珠滚滚的那一刻;就像……数日之前,那一个寒凉刺骨的清晨,她浑身冰寒,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走过……他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从他的身体里慢慢剥离,一寸一寸,心如刀割。唯一不同的是,以前每一次,他都知道敌人在哪里,可是这一次,可是这一次……但他是燕煌曦。正如以前很多次一样,他不会容许自己在这种绝望里沉沦下去,于是,他翻身而起,几个错落间,已经奔出了明泰殿,直闯宫门。“四哥?”闻讯赶来的燕煌晔,看着那个满脸疯狂的男子,震惊地睁大了双眼——他不曾见过这样的四哥,他的四哥,一直是冷沉的,睿智的,英明的,从未有一次,像此刻这般——失魂落魄。他也只来得及说了这么两个字,因为那个男人,已经像流星一般冲了出去,没入漫天浓郁的黑暗之中——瑶儿,瑶儿,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浩京城的大街上,燕煌曦拔足飞奔,先冲去镇国将军府,抓住披衣起身的铁黎劈头便问:“她呢?”看着眼前目光散乱的男子,铁黎一时怔愣:“谁?”“她呢?”燕煌曦神情恍惚,再次开口。“是——她?”铁黎想了想,依稀猜出个大概,然后如实答道,“我只知道那个叫殷玉恒的男孩儿。”“那,他呢?”“逐凤……”话没说完,眼前的男子已经没了影儿。铁黎瞠大了眼,继而极快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疾步走出。咚——咚——咚——震天动地的鼓声,在这个漆黑的暗夜里响起,无数明火执仗的士兵,从热烘烘的被窝里爬起,拿着武器,迅速奔向演武场。待铁黎率领士兵走上大街时,燕煌晔、贺兰靖、陈启瑞、殷玉恒,甚至燕煌昕,已经纷纷赶到。“大将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不见了。”“谁不见了?”“她不见了。”再重复了一句,铁黎果决地道:“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出京,一定要,一定要找到她!”不约而同地,一众男子都握紧了手中的剑柄,他们或多或少地,都与她有着些干系。更重要的是,随她离去的,还有——大燕帝王,燕煌曦。世界,永无止境地黑,殷玉瑶跌跌撞撞地走着,就像一抹离线的游魂,在天地间飘荡着。如果上一次,是对她身体极度的摧残,那么此一回,则是将她的心,彻底送进了坟墓。那浓重而强大的绝望,甚至使得她忘却了父亲、母亲、弟弟、赫连毓婷、纳兰照羽,等等等,和她的生命有着千缕关系的人和物。甚至连她自己内心的声音,也被痛楚和无助淹没了。一直。一直以来,她虽然柔弱,但每每在绝望的关头,或者是她自己,或者是旁的人,总是能极弱极缓地,为她亮起一丝微光。可是这一次,这一次她真的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给她一点点的温暖。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所求真的不多,对于身边的一切,她总是选择包容,选择原谅,选择以自然柔和的方式,以一颗雍容大度的心去看待,却,一次次地受伤,一次次地跌倒。她错了吧,是她错了吧,所以上苍给她如此的责罚。她已经没有力量再支持下去了,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隔绝开这令她冰冷而窒息的世界,不是疗伤,而是安静地等待死亡。不要爱了。也不要恨了。彻彻底底,忘记她曾经来过这个世界,忘记她曾经怀着怎样的柔情,去爱过那个男人,忘记她春晖般的笑,是曾经怎样,为别人带来一丝光明。她绝望了。她真的是绝望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