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整个永霄宫格外地平静。什么风波都没有。每个人都安静地呆在属于自己的地方,听着窗外那呜旋的风声。这一夜,有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握着各自的武器,在明泰殿外最阴暗的角落里,守了整整一夜。直到黎明的晨光,穿破夜的岑寂。阵阵倦意袭来的时候,殷玉瑶听到了钟声,宣扬胜利的钟声,顿时,她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然后,她看到一个人,提着一口木箱,大踏步而来。林昂?隔着长长的回廊,她疑惑地看着他——他不是一直在外驻军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紧阖的宫门打开了,年轻的帝王走出,迎向他曾经的伙伴,现在的臣子。“事情妥了?”“妥了。”“是他的?”“是他的。”听着他们莫明其妙的对话,殷玉瑶的双眼快速转动着——这是——?半个时辰后,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林昂率领一众死士夜袭华陵城,拿到了一样物事——燕煌暄的头颅。燕煌暄死了?他真的死了?听到这个消息,她的心中没有丝毫欣慰,反而汹涌起深浓的不安——燕煌暄真死了?世界上再没这个人了?但,皇帝却已下了圣旨——是夜大宴群臣,共祝海晏河清。泰亲王死了,祈亲王瘫了,燕煌暄没有了,事情,看起来似乎的确结束了,可,真是这样吗?真是这样吗?不管怎么说,皇帝脸上那少见的笑容,让整个永霄宫都明亮起来,从皇后黎凤妍,到扫地的太监宫女,齐齐开始忙碌,布置这布置那,只有她这个燕夫人,被彻底地排斥到一切之外。她的疑惑,无法找人诉说,她的担忧,也没有人来关注,就连一向与她走得很近的燕煌晔和燕煌昕,也投入了这种盛大的欢乐之中。仿佛胜利,真的已经到来。只有她揪着一颗心,看到潜藏在暗处冷笑的敌人。燕煌曦,我在担心你,我真在担心你。到底是你被敌人麻醉了神经,还是你——另有他谋?她希望是后者。只是没想到,他这一次图谋的,竟然是她的心。已经被逼到绝路的燕煌曦,经过一夜的苦苦挣扎,作出的,却是这样的决定——杀死他们的心,杀死他们之间那珍贵的感情,来挽救大燕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好吧。现在,让我们尽力用一颗平静的心,来看待这个男人的选择——这个选择,是明智的吗?短时间内,的确是。在无边强大的威力之下,他屈服了。并且事实上,他也有屈服的理由——因为,所有的敌人都除了灭了,他似乎,再没有留着那个女人的必要。这是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史以来,面临的最大危机。诸位朋友,下面的故事,请你们看清楚,想清楚。我这本书,讲述的不仅仅只是一个爱情故事,在这一卷之内,它慢慢地倾向于讲述,一个男人在现实与理想之间最艰苦的挣扎,在压力与感情之间的犹豫与徘徊。是放弃纯真的自己,屈就现实的繁难,还是坚定地守着自己的信念,继续走下去?要坚守一段感情,很难;要坚守一项事业,难道不也是如此吗?当你们面对生存的底线之时,难道你们,除了出卖自己的女人,自己的良知,自己的灵魂,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大多数男人选择前者。真的。大多数男人。他们畏惧生存之艰辛,畏惧相爱之磨难,畏惧追求信仰的痛苦与地狱熬煎。他们要退缩了。包括我笔下的燕煌曦,他也要退缩了。写到这里,我整颗心都揪紧了——因为那是曾经的我自己。因为我也曾为自己的放弃,付出惨重千倍的代价!高昂的代价!一生不可挽回的代价!我相信,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这样艰难的时刻,痛苦的时刻,挣扎的时刻。他们,会为了种种现实的因素,放弃本该坚持的,更可恶的是,他们会为自己的放弃,寻找这样那样的理由——包括,我自己。燕煌曦也为自己寻找了一个理由——大燕的子民。这个理由很光辉很灿烂。这个理由是千百年来帝王们挂在口中的招牌。他们将他们的失败,归结为——红颜祸水。那么这些男人们,你们是否想过,红颜为何会祸水?当你们沉浸在她们的温柔之中,当你们享受她们的甜美之时,可有想过,为她们承担一份该属于男人的责任?你们没有!自古红颜多薄命,为何薄命?综而观之,都是因为男人的薄幸!情-爱是让人欢怡的,责任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发一句牢骚,就如很多写手,都期待着做大神,却没有想过,做大神要付出的代价,是非常非常艰辛的——也包括我自己,自我谴责一下。)写到这里,我的心是沉痛的。沉痛得在滴血。我要休息一下,因为下面的情节,进行起来太惨烈。这是一种血熬干了的感觉。(心理素质不好的朋友,请跳过。)夜,终于来临。整个乾元大殿一片灯火辉煌。遍布着欢声笑语。无双锦灿,盛世太平。只有坐在角落里的殷玉瑶,依旧静默着,与这眼前的浮华,格格不入。她的目光,始终追逐着那个男人,那个在众多女人之间周旋的男人。她看着他笑,却感觉他在哭。罢了。燕煌曦,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可以配合一下你。终于,她也举起了杯子,慢慢地,慢慢地,向他走过去。殷玉瑶,我很同情你,倘若你在这个时候离去,你将永远听不到,那番最残忍的话语。可是你,你太爱这个男人,爱到自己一脚踏进坟墓,而毫不自知。终于,你站到了他的面前,向他举起手中的金樽:“煌曦,我祝贺你。”“你说什么?”灯火灿烂中,那男子慢慢地转过头,一双黑眸,冷如万丈冰狱。“我,祝贺你。”她再次开口,嗓音却有些哑淡,甚至发颤。面前这双眼睛,令她陌生,令她胆寒,她仿佛再次看见,一年多前,那个在郦州西南军军帐之中,冷冷审视她的男人。那双眼睛里,没有宠溺,没有温情,只有怀疑,只有冰冷,只有无情。然后,她看到他慢慢地笑了:“殷玉瑶,今夜难得开心,朕,赐你一件宝物如何?”殷玉瑶瞪大了眼——自他们相识以来,他从未在她面前,用过这样的称呼——朕……他说自己是“朕”……她呆呆地看着他,说不出一个字,心像是被捅了个窟窿,流出汩汩的鲜血。他就那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从旁边拿过一个锦匣,面带不屑地递到她面前,就像一个富翁,施舍路边乞丐一枚金币:“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大手一伸,揭开盒盖,刺目而入的光辉与灿烂,灼痛所有人的眼。凤冠。只有皇后才能佩戴的凤冠。他贴在她耳边,笑得恶毒:“对不起殷玉瑶,皇后的宝座,已经有人了,朕只能给你这个。”这句话入耳的刹那,她整个人都傻了。浑身不住地抖。她看着他。就那样满眸沧桑地看着他。是沧桑。真真正正的沧桑。这一刻,她像是瞬间老了一万岁。燕煌曦,你知不知道,我是怎样在爱你?你知不知道,这句话一旦出口,注定我们之间——再没有挽回的余地?然而,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再次开口,一句一字,响亮无比:“殷玉瑶,知道朕为什么选择你么?因为你够大胆,够聪明,是朕精心打造的挡箭牌,也是朕手中,所向无敌的利刃,而今,天下归心,四海呈平,朕,已不再需要你……”是心死了吗?是灵魂灰飞烟灭了吗?那一刻,她听到利刃,刺进心脏的声音。她不相信。她不敢相信。她稳住血管里最后一丝力量,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这个她今生用尽所有心血去爱的男人。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写她现在的心情,因为到目前为止,我还真没遭遇过像她这样的打击,估计这事发生在我身上,我也承担不起。在这一刻,她终于死了心。唇角扬起淡淡的嘲讽。心死了,尊严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抬起手掌。耳光响亮。她拿过凤冠,重重地砸在地上,一脚一脚,碾得粉碎,她抬高下巴,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还你。”写到这里,我倒是想起一个我很欣赏的女人来——《红楼梦》中的尤三姐,我记得她冲到柳湘莲面前决绝的那一刻,抽剑自刎,鲜血淋漓,那是一个女人,最后的尊严与抗争。在这之后,她们会获得另一种觉醒。再来看看我们的殷玉瑶,一年多以来(其实,这个时间设定有点短),她拼死拼活地爱这个男人,不计代价地爱这个男人,她从一个单单纯纯的水乡少女,一步一步,踩着满地鲜血,渐渐地变成另一个女人,渐渐从众多的女人中脱颖而出。应该说,我对她性格渐变的把握,还是比较准确地,因为她的经历,实在太过艰辛,尤其是她所深爱的男人,将会完成对她心灵最为沉重的数次打击,让她彻底地浴火重生。他看着她,一双黑眸,暗如深渊。每个人的心跳都停止了。黎凤妍的,铁黎的,洪宇的,殷玉恒的,燕煌晔的,燕煌昕的……他们,多多少少都见证过他们的相爱——那京郊江边,帝王身上散发出来的,透骨的悲凉与绝望。那么真实地撼动过他们的心。如今,满地,苍凉。就连藏在角落里的许紫苓,都静默了冷笑,开始发怔。她亲眼看到了她想要的毁灭。她亲手制造了眼前的一切,如果不是她发消息通知昶吟天,昶吟天就不会采取行动,让安清奕现形,找上门来。如果她什么都不说,他们这段感情,至少还会继续三个月。更重要的是,三个月之后,他们或许真能找得到坤镜。找到坤镜,意味着希望的来临,意味着一切都可以改变。因为乾坤之镜,是第一把,对付安清奕的利器。可是她,却亲手打破了他们的希望,将他们推到这绝望的深渊边。视线慢慢下移,落到自己的双手之上,仿佛看到纤薄掌心里,那一汪汪流动的血。是从他们心中,滴淌出来的血。这个满心邪恶的女子,第一次,阖上了她那双罪恶的眼。不忍再看。连满心邪恶的人,都不忍再看,那要惨烈到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