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合拢。“出来吧。”锦帏之中,黄衣男子半倚榻上,双眸微阖,脸部隐在浓重的昏暗里。随着一阵衣料摩擦地面的细碎声响,一抹淡白人影自屏风后走出,直至榻前。“你,去雪寰山吧。”“雪寰山?”“去找——段鸿遥。”“段鸿遥?”“朕想,你该知道怎么做。”“是……”白衣男子低头,满脸谦恭。再次冷哼一声,黄色人影慢慢转过头,露出那张瘦长下巴,几绺胡须的脸。这张脸,严格来说,还是透着几分男人的英气,只是因为常年少见阳光,而显得有些羸弱。他,就是黎国帝君,黎长均。“圣上,”男子撒着娇,几乎把整个身子都陷进他的怀里,媚眼儿不停翻飞,黎长均却不为所动,“最后两名圣女,可有消息?”花无颜一震,立时收笑,慢慢地,慢慢地坐起身来,心中却暗暗地咬着牙——老不死的,居然到现在还惦记着这事儿!难道,他也想做九始神尊,活他个千年万年不成?“回答。”那两道阴寒的目光扫在他脸上,就像刀锋一般。转了转眼珠子,花无颜终于开口:“……只找到一个……”“嗯?”“听说是在崎山郡。”“派人去了吗?”“已经派了。”“多长时间?”“两,两日……”“两日?”黎长均盯着他,口气愈发严厉。有那么一刻,花无颜甚至生出一种,冲上去将这个老男人掐死的冲动。但是他终究没有。因为他还需要这个老男人,来帮他完成后面的计划。所以,他得忍。不管是以何等身份,用尽所有不堪的手段,他都得在他身边,保有一席之地。“六日之后,定有回音。”咬咬牙,花无颜一口应答。城府深敛的男人终于满意了,微微阖上双眸,将上半身斜靠在天蚕丝软枕上,轻轻摆了摆手。悄无声息地,花无颜退了出去,眸中却无声闪过丝阴寒。八年。从十六岁到现在,他陪了这个男人八年。**床下,他们的关系,皇宫中无人不知,却又甚是隐讳。毕竟,这种事,的确不足为外人道。更被外朝一帮正直的大臣所不容。多少次,他顶着那些令他头皮发麻的犀利眸光,出入他的寝宫;多少次,他强咬着牙齿,承受他的抚-爱;多少次,他默默咽下眼泪,独咽伤悲。不是没有想过摆脱这种宿命,只是他——无能为力。他是皇帝。后宫三千的同时,可以享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美好,而他恰恰长得,合了他的眼缘,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得无条件服从。还好。还好那个皇帝喜欢的,只是他一个男人,还好他并非渔色之人,故而没有别的人与他争宠,估计也没人愿意来争。对于自己这种尴尬的身份,他也迷茫过,痛楚过,挣扎过,最终却想通了。——终有一天,他会让这个男人,失去所有。不是报复。只是每每一想起他褪去龙袍,爬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画面,就觉得有种难言的快感——就好像,他反过来,上-了他——这种说法有点俗,大家忍着吧,精灵也不知道该用啥语言来形容,而且这两个人物形象,似乎也有点超出常规,不在精灵的认知范围之内。为此,他一直暗暗地,却又是非常积极地寻找着机会,只可惜那个男人的智慧,的确超乎常人,始终没让他,抓到一丝可趁之机。直到现在。听到燕煌曦大军压境的刹那,他很是激动了一把,隐隐地感觉到,属于自己命运的转机,终于来了,或许,他可以借着这一次机会,彻底摆脱黎长均的控制,更或许,彻底将他摧毁……那种感觉,该是多么多么地美妙啊!不管心中的想法如何强烈,他一直努力地压抑着,压抑着,不敢在那个男人面前,有一丝一毫的表现,他深知他的可怕,他的狠辣凶残,在这个国家里,尤其是皇宫之中,还没有人,敢触犯他的权威。明明,他常年呆在深宫之中,闭关修道,求取长生,却运用独到的手腕,将整个国家牢牢操控在自己掌中,到现在为止,连太子都没有立。八年,他一直生活在这个男人强大的阴影下,每每想起他,要么发寒,要么发狠,要么发傻,种种滋味,实在难以形容。在这个世界上,最易揣摩的,是人心,最难揣摩的,也是人心。人心这两个字,不单外人看不懂,有时候你自己,也未必懂你脑海里刹那闪过的念头。花无颜的个性,无疑也是极为独特的。是男人,又不算男人。像女人,但绝对不是女人。也非太监。对于黎长均,他有着一种父亲般的依赖感,有时候会情不自禁地渴望他的宠爱,但更多的时候,是叛逆,是反感,是想要将之击毁。也许,这世界上每个儿子,对自己的父亲,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这样的感觉吧,更何况,他与他的关系,更加复杂难言。漆黑的深宫里,花无颜慢慢地走着,心里千般杂念起起伏伏。一道人影,突兀从斜刺里杀出,挡在他的面前,眸光深寒。倒退一步,花无颜漂亮的脸上,写满警戒:“二皇子?”“他要你做什么?”笑了笑,花无颜抬高下巴:“与你无关。”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很久,黎慕云一扯唇角:“难道你就没想过,换一座靠山?”花无颜一呆。身形修长的男子踏前一步,俯低了头,双唇暧昧地在他唇角擦过:“他老了,不是吗?”花无颜一阵抽-搐。心中却没有一丝,像面对黎长均时,那种恶劣的反感。也许是因为这柔和的夜色,也许是因为,面前这男子,实在太俊逸。换一座靠山?他的脑子开始急速运转起来,却始终,找不到答案。“好好考虑吧。”而他,也似乎并不急于得到他的回答,从他身边轻轻擦过,没入夜色之中。……花无颜呆立了很久。脑子里茫茫乱乱一片。那个男人衣衫上的清香,似乎还在鼻间萦绕,更为恐惧的是,他感觉自己,对他似乎有些……情动……情动?想到这两个字,花无颜猛地惊跳起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正常的男人,与黎长均在一起,完全是无奈,可是刚刚,刚刚那紊乱,那热潮,算是什么?他迷惘了,真真正正地迷惘了。站在转角处,黎慕云隐没身形,将双手负于身后,冷冷看着那个困惑的背影,唇边扯出抹冷笑——至于他的冷笑意味着什么,我们这里按下不表,以后再揭开谜底。这天夜里,花无颜整宿无眠。他感觉,自己面前,似乎有一个深黑色的漩涡,正在慢慢地变大,变大,大得像是要吞没整个世界,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无处可逃……嗡——嗡——浑厚的钟声响起,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花无颜走出寝宫。无论如何,皇帝的命令,必须执行。出了宫门,坐上轻便的马车,花无颜下令车夫,急速赶往雪寰山。这皇城之中,不知有多少老皇帝的眼线,要是被他拿住把柄,指不定下一刻,脑袋就掉了。深宫倾轧这么多年,个中利害,他早已看得异常清楚明白。澹堑关。铁索桥头,燕煌曦负手而立,望着对面黎国的方向,眸色不明。黎的反应,早在他意料之中,但他更清楚的是,所有事情,绝对不会像表面看起来的这般平静。黎长均打算怎么做?黎慕云打算怎么做?黎凤妍又打算怎么做?他猜测过了,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因为,他所琢磨的,他所策划的,是一种更加雷厉风行的手段,是一个完美到无懈可击的计划。黎国。天元宫。那座宫殿,果真是无坚不摧的吗?有没有可能,找到一个破绽,直接将其从内部打破,置黎皇于死地呢?不废一兵一卒,甚至不用撕毁那份盟约,实现自己吞并黎国的目标。黎凤妍之事,只是一个藉口。如果不是她自寻死路,他不会对一个女人,下此重手。他的心机,他的权谋,除了偶尔用在殷玉瑶身上之外,更多的,还是这片江山,这片辽阔的大地。燕煌曦。他一直是个可怕的男人。非常可怕的男人。倘若他不为感情所牵绊,是完全有资格,也有能力,做一台战争机器的。他出色的谋断,果决的个性,超人的刚毅,无不让对手胆寒。在对阵安清奕之后,他更获得了一种俯天仰地的冷静,纵使山崩海啸,全然无惧,更何况,区区一个黎国?“皇上,”一身戎甲的冉济悄悄走上前来,“所有兵力已经集结完毕,请问皇上,何时——发起进攻?”“不急。”燕煌曦凝眸远处,一脸淡然。轻轻一撇嘴,冉济眸中,满是困惑——雷厉风行调集百万大军,逼近边境,却又始终没有任何军事行动,难道皇上,已经意识到,此次战争并非必要?可是燕煌曦接下去的一句话,立即将他心中那一丝颤动的喜悦给压了下去:“传令所有士兵,磨亮刀刃,随时听侯号令!”夜色浓郁。寒星寂寂。坐于帐中,燕煌曦慢慢擦拭着锃亮的剑锋。慢。很慢。每一个动作,都慢到极点。那双铁冷的眸子里,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在这样慢放的动作里,脑海里的那个计划,却愈见清晰。“唰”地收剑回鞘,他侧身闪入内帏,很快换上身便装,重新走出。微风扫过,帐帘飘拂,人,却隐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