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姑娘!”冉济走出船舱,站到她的身侧,“记住,一定要抓住时机,黎国的水军统领孟赛是个狠厉的角色,我们的策略虽然精妙,却不能瞒他太久,若是被他发现,那你——”“心芷明白,多谢将军题点!”冲他深深一抱拳,容心芷转过身,毅然跃入江水之中!机会,只有那么一刹,转瞬即逝。她必须在千钧一发的刹那,越过黎国水军严密的封锁线,否则,前功尽弃。情况的确如冉济所料,孟赛接到燕军发动进攻的消息后,立即派出数百只战船进行回击,但中军战舰却岿然不动,后方压阵的战船也仍旧连成一线,未见破绽。伏在水中的容心芷皱起了眉头,悄悄往前泅出一段,仔细观察着对方的情形。迫于无奈,冉济将第五批作掩护用的战船,也投入了战斗之中,以期引孟赛出动更多的战船,以便撕开破口。眼见着几乎所有的后备兵力都投入了战斗,目标仍未达成,冉济不由得有些着急了——倘若此时孟赛率领精兵杀出,围攻燕军,自己所带领的水军,很有可能遭遇全军覆没的命运,到那时,非但帮不了容心芷,反而会让燕国,彻底暴露在黎军的枪尖之下。说时迟,那时快,潜在水中的容心芷,咬紧牙关,如一尾飞鱼般冲了出去!没有突破口,那就创造突破口!她的行动,并不是盲目的,而是找准黎军作战的死角——黎军的战船与燕军不同,底舱极高,吃水极深,粗重坚固,却也行动不便——士兵们大都列于船舷两面,执弓射击,很少顾及水中的情况,即使发现异样,改变射击方向,也取不到相应的效果。而容心芷,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大胆地将自己的想法,付诸于行动。她成功了。成功地绕开一艘艘战船,成功地避过了孟赛的帅舰,成功地——绕到了黎军的后方,潜入水底,以最快的速度,游向对岸!在阳光即将穿透晨雾的刹那,嘹亮的号角响起,燕军的战船迅疾后撤,退回东岸——这是他们三人昨夜议定的,不管突围是否成功,都要保证将兵力的损耗减到最小,若只为一个容心芷,牺牲太多,显然是不值当的。遥望着数十里外那若隐若现的江岸,冉济冽眸沉沉,他不知道,那个果决的女子,到底有没有到达对岸,他只知道,自己还能做的,唯有坚守。守住这东岸,等待他们归来。不管他们能不能归来,他都要坚守。……觞城。北城客栈。盘膝坐于榻上的男子,缓缓睁开双眸,黑瞳黝沉。已经数天了,不管他怎么催动天禅功,竟然没有一只影蜂飞回,也就是说,它们未能越过湘江,未能和对岸的燕军取得联系。除了隐伏在觞城的数百名暗人,他已经,无一兵一卒可调。怎么办?该怎么办?他终于发现,自己低估了现实。即使黎长均已经离开,他仍然做不了什么,改变不了什么,这个国家,仍然按照固定的模式在运转着——仔细想想,也不奇怪,那黎长均呆在深宫之中,数年如一日研究他的长生之术,整个黎国仍然泰泰平平,可见其治国之才智,手腕之高明!难道说,自己居然会败给一团空气?不,绝不。扯了扯枭冷的唇角,燕煌曦强行捺住心中的颓丧——一定有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笃笃——”紧闭的房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轻轻的叩击之声。起身下榻,燕煌曦近前拉开房门。外面,一个店小二模样的男子,端着一碗羹汤,笑嘻嘻地道:“客官,要尝尝新鲜的鲈鱼羹吗?”扫了他一眼,燕煌曦淡然开口:“进来吧。”进得房内,店小二放下鱼羹,面色随即一变,先向着燕煌曦深施一礼,尔后道:“楼下来了位女客,题诗于墙。”“哦?”燕煌曦挑挑眉。“故人东来,问道以皇。借语四方,剑指穹苍。”“来人何等模样?”“年纪二十一二,眉目间流溢着股英气,背负长剑……”“领她上来。”燕煌曦心中已有数算,当即下令道。店小二复出,片刻带着名年轻女子,重新回到客房之中。“皇上!”乍然见到燕煌曦,容心芷先是一喜,继而淡然,曲双膝跪倒于地,“臣妾参见皇上。”“起来吧。”燕煌曦略一摆手,“可是浩京出了问题?”“是。”直起身来,容心芷简短地将九州侯谋乱一事相告,然后平静地看着皇帝的面色。无波无澜。仿佛她所讲述的,只是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事。心中最后那丝慌乱,一点点湮寂,因为,从面前这个男子身上,她感觉到一股浩博泓大的力量,足以逆转整个天地。更让她欣喜的是,这股力量中,已经没有了数月前,夫人逝去之时,那股暴戾的气息。“……我不能回去。”终于,他看着她,微启双唇,语出惊人。“……皇……上?”“回去是个愚蠢的决策。就连集结于东岸的百万大军,也不能折返浩京。”“皇上?”容心芷惊愕了。“如果所料不错,北宫弦与黎长均必然在事前就已达成盟约,一在内生乱,一在外强攻,倘若我此时离开觞城,黎军必然大肆反攻,而九州侯也会趁势再起,还有……”“还有什么?”容心芷的心,禁不住突突一阵狂跳。燕煌曦笑了笑,黑眸晔晔闪亮,却没有回答。天下事,皆已在他心中,缺少的,只是一种将之彻底贯穿的力量。他要统揽全局,他要驾御一切,他要尽其所能,以最小的牺牲,博取最大的胜利!所以,他决定了,就在这里,给黎长均的心脏,插上最为致命的一刀!黎国,比不得流枫,更比不得金淮,只能灭,不能容!更何况,除了黎国之外,他还有那么几个,蠢蠢欲动的对手!灭黎国,是一种战略战策,更是杀鸡给猴看!凡对他燕煌曦心存不轨者,必诛之!这是一种姿态,更是信号,他燕煌曦,就是要做这乾熙大陆,最强的霸主!为胸中壮志,为那一份纯粹的爱,也为大燕万千黎民的将来!他,要孤注一掷!他,要力搏乾坤!轻轻地,容心芷屏住了呼吸,安静的双眸中多了丝情愫——祟拜。她相信,他会成功。她相信,只要他说得出口,便定能做到!“皇上但有所命,心芷万死不辞!”单膝跪地,她向这个男人,说出自己忠心的誓言。“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休息。”收敛起眸中情绪,燕煌曦的神情转而冲淡平静,再不见往昔那种激烈的,爱恨纠织的对抗。历经诸多的磨难之后,他已渐渐明白,什么样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真正的强大,都是无声无息,却能在无形之间,御于天地万物之上。王者的气度,王者的胸怀,王者的睿智,王者的刚毅。尤其是当他隐约觉察,殷玉瑶还有可能在世间之时,他整个人都出离地平静下来。只要她在,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有什么险阻,可以挡住他无坚不摧的强烈信念?容心芷默默地退了出去。烛光熄灭,浓重的夜色覆没了所有的一切,却掩不住那一双锋寒锐利的眼……盘膝坐于**,燕煌曦再次开始构想一个庞大而驳杂的计划,他仿佛看到,一张脉络清晰的图,正在他眼前缓缓展开、成型,那上面每一个箭头的跳动,无不向他指示出,下一步行动的方向。他该怎么做。他要怎么做。他能怎么做。他就——怎么做。绝对的冷静,绝对的理智,绝对的平和。天快亮的时候,一夜未眠的燕煌曦走出了房门,长身立于栏杆旁,金色的曙光穿透薄云,照在他英挺的面容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如九天谪落的神祗。“皇上。”仍然是昨日那名店小二,规规矩矩走到他身后,立定。“去,发出龙啸令,今夜子时,于后院汇合。”“是!”躬身领命,妆扮成店小二,实则身为遣黎所有暗人统领的南轩越,领命而去。作为燕煜翔精心培植出的“高级间谍”,南轩越无疑是出色的,在黎国潜藏十二年之久,却始终没有被任何人察觉,正是因为有他的统领,才使得燕煌曦离间、分裂、覆灭黎国的计划得以一步步实行。虽然,他也并不赞同燕煌曦的做法,但作为间谍,听从君王之命,乃是天职,更何况,此事攸关燕煌曦的性命,攸关大燕的生死存亡,就算他有再多的意见,也只能无条件地服从和协助。离开北城客栈后,南轩越迅速向觞城,甚至觞城之外的所有燕国暗人发出龙啸令,一场逆天覆地的变局,也可以说是阴谋,在这个看似平淡无奇的日子里,悄悄然拉开了序幕……夜幕垂落,星黯月沉,墨色穹庐好似磐石,沉沉压在整座觞城的上空。“燕天一!”“在!”“燕天二!”“在!”“燕天三!”“在!”……不足数亩的庭院中,齐刷刷站立着数百名身着黑衣紧身衣的暗人,看似拥挤不堪,却始终,不闻一丝杂音,只有那帝王清晰而冷沉的话音,随着夜风,落入每个人耳中。依例,除南轩越之外,其他暗人都是没有名字的,被皇帝赐予“燕”姓,表示他们是皇帝最相信的人,同时按照“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数部,及“一到十”的数字排列,所属部列不同,职责不同,若非到最后关键,都只由燕煌曦与南轩越单线联系,再由南轩越将任务分与每部部首,再由部首联系属众完成,一则是为了避免身份暴露,减少不必要的牺牲;二则也是为了燕煌曦本人的安全。今夜,是他们首次聚集在一起,也是他们首次,见到那个他们为之效忠一生的君王。可是,在这些年轻男子的眼里,却没有半丝**,只有冰冷,封冻天地的冰冷。暗人,是不被容许有感情的,一旦有了感情,就容易被人抓住破绽,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绝顶的暗人,不但没有感情,也没有眼睛。倒不是说他们是瞎子,而是他们,懂得如何用心去观测一切,撇去表面的浮华,得出最实质,最符合行动准则的结论。不得不说,在培养出色间谍这一方面,燕煜翔是非常成功的。“天部,设法潜入天禧阁内,卯时撞响天鸣钟——”“地部,伏于天元宫各处,辰时大量撒放冥纸——”“玄部,煽动宫女太监,为黎帝哭丧,同时将黎帝驾崩的消息,尽快传播出去——”“黄部,配合商达的行动,尽快找到黎国国玺,发布假诏令——”“宇部,作好准备,不惜一切代价扫清障碍,准备着迎接燕国大军——”……暗沉夜色中,年轻的帝王有条不紊地布署着,仿佛所处之地并非他国,而是己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