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商达面无表情。乱局已成,黎国必灭,现在他该做的,是悄然身退。甫迈动脚步,便听得后方一道冷然的声线响起:“你要去哪?”商达一怔,住了步子,转回头去,恰恰对上文定阙冷厉至极的眸子,不由笑了一笑:“自然是回朝房去。”“朝房?”文定阙虽年轻,却不傻,遂也笑了笑,“依末将看,商丞相还是留在此处,陪护凤驾吧。”“有文将军在,皇后娘娘定然无虞。”商达神色泰然,滴水不漏。文定阙不再说话,只是定定地盯着他,像是欲从他的眼里,挖出些什么来。可惜。他到底是失望了。一则年轻,二则对方是商达。身为间谍,却能在他国身居高位,历经宦海,连黎长均都给欺瞒了过去,该是何等厉害的角色?不过,文定阙却也没有打算放过他,而是淡声道:“那么,请商丞相速速拟定遗诏吧。”“遗诏?”商达眼中飞速划过丝异光。“对,迎立广德侯之子,黎光鼎为储君,晋皇后文心慧为皇太后,垂帘谕政。”……商达禀住了呼吸。这件事,显然出乎了他的意外,不过略一转念,他也就想通了——难怪文定阙来速如此之快,或许只有少部分,如他自己所说那般,是为了维护文皇后,而更多的,怕是为了文氏家族的长远利益吧?广德侯之子黎光鼎,三岁稚子,如何坐得朝堂?至于太后谕政……那意味着什么,凡是掌过权柄之人,莫不清楚。想至此处,商达心中不禁一声冷笑——原本他还以为着,这世上果有纯粹的姐弟之情,原来不过尔尔!“好。”不管心中作如何想,嘴上他终是应承下来,“本相这就去安排。”言罢转身提步。“慢着!”文定阙却又再次将他叫住,然后唤过名副将来,“张遥,你随商相一同前往。”变相监视?这倒符合一个精明将帅做事的风格。目光微微一闪,商达倒也不抗议,携了那副将,径往宫门内而去,不管那前后左右,里里外外的刀光剑影。直至朝房外,商达推门而入,跟在他身后的副将审慎地观察了半晌,确定没有问题,这才跨过门槛,步进屋内。商达也不睬他,走到桌边,拿过狼豪笔,便在铺开的宣纸上书写起来。那副将忍不住心中好奇,往前凑近,但闻得一股奇异的清香,丝丝缕缕,沁入脾肺……“这墨……”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他便一头栽倒在地。勾了勾唇角,商达放下毛笔,俯身将副将扶起,干脆利落地剥下他身上铠甲,急速穿上身——文定阙,你大概想不到吧,精心布下的这个棋子,反倒被我所用。一指封住副将的昏睡穴,将其拖到里间,塞进柜子里,再锁上铜锁,然后回到外间,处理干净所有的痕迹,商达这才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一切,将必须之物掖入袖中,出门而去。他,还有最后一项任务,找到国玺,炮制假诏书,调回守在湘江之上的孟赛,让燕国大军得以顺利渡江。脚步匆促,商达没有理会身边那些喊打喊杀,各自为阵的士兵们,径直朝着目的地——转龙殿而去。转龙殿外,火光已然熄灭,虽然建筑的墙壁、殿柱被烟熏得漆黑,但主体却并未损坏——因为纵火之人,其目的只是在于搅乱视听,并不是真的要毁掉这座大殿,尤其是当里面,还放着他们所需要的事物时。商达之所以如此从容,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担任丞相一职数年以来,他除了为燕国打探到不少的朝廷机密,还查到了玉玺存放之所——转龙殿后方的古井之中。那口古井,看似平常,其实布设着重重机关,若不能斟破,即使得知玉玺所在,也毫无用处。而对于破除机关消息,商达无疑是燕国暗人中的翘楚。转龙殿的前厅中,早已是尸山血海,无数的人瞬间葬送性命,然后又有无数的人涌进来,填补空缺。不惜代价的所有目的,只有一个——玉玺。那无上的权利,无边的荣耀,巨额的财富,足以让无数的人疯狂。商达轻而易举地越过了他们,从侧门闪出,进了后院。立于梧桐树下,他侧耳倾听半晌,确定没有人注意自己,这才身形一纵,以极快的速度,跃入古井之中!破机关、取玉玺、用玺印,直到整件事完成,不过半个时辰。长长吁了一口气,立在井底的商达抬起头,朝头顶那墨黑的天空看了一眼,然后抱着假圣旨与玉玺,一步步登上井壁,离开了古进,几闪几闪,没入浓郁的夜色中……天,渐渐地亮了,杀戮却未曾歇止。从外宫门到转龙殿,甚至是后宫三十六宫七十二殿,到底横躺着尸体——士兵的、宫女的、太监的……在任何一场权利极致的交锋中,人命,都是最不值钱的,哪怕你公子皇孙,一样形同草芥。皇后的辇车,始终停在宫门之前,文定阙轩然而立,双眸冷然,无论那里面的搏杀结果如何,他是绝不会在意的,最好是全部死光,这样,他连借口都不需要,更不用那什么遗诏,直接……“阙儿,”扯扯他的紧袖,文皇后面色惨然,“国玺……”“他们拿不到的。”文定阙毫不犹豫地开口,带着几许铁冷,“即使拿得到,也毫无意义。”“阙儿……?”文皇后直起酸软的身子,满眸讶然,“你——”淡淡瞟了她一眼,文定阙却没有再说什么。这些年领兵练勇,使得他的胆魄,比一般同年纪的男子,强韧上百倍,也让他深深懂得,很多事,不到最后一刻,都是作不得准的。但,少年老成如他,也断料不到,有一份决定他命运,整个文氏家族命运的诏书,在昨夜凌晨,由一名“太监”携带着,离开了皇宫,直奔湘江…………湘江。北岸。看着手中的圣旨,再看看来人——一个身着紫色服饰的太监,孟赛眼中难掩惑色。数日之前,他奉密诏来此镇守,严密封锁水道,皇帝一再严嘱,若燕军不撤,他绝不能返京,怎么现在却——?冷不丁抬头,孟赛扫了来人一眼,对方却满脸静然,不卑不亢,很有几分琢磨不透的意思。放下圣旨,孟赛慢慢开口:“这旨,本帅不能接。”对方倒也不觉得怎么例外,只淡淡道:“皇上是什么样的脾气,想来孟元帅自是清楚。”孟赛的面色顿时一僵!满朝文武皆知,黎长均最是喜乐无常,朝令昔改并不足为奇,但倘若臣下不遵旨谕,擅作主张,哪怕封疆大吏,甚至亲生儿子,也不能例外。孟赛沉默了。忤旨之罪,他自己或可担承,可手下那些士卒……无奈地叹口气,孟赛转过了身子。紫衣太监打了个千,侧身退出。他知道,此事,已定。皇上,您的计谋,果然步步精妙,算无遗策。在觞城天元宫生变的第二日,驻守湘江的孟赛,下令所有封锁江面的战船大举撤退,整个湘江防线旋即告破,至此,对岸整片广阔的黎国袤土,暴露在数百万燕军的铁蹄之下。二十二岁的燕煌曦,用他可怕的理智,运筹帷幄的才干,在短短数日内,粉碎了黎长均用数十年强权经营、建立起来的一切。这,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一种深浓而刻骨的讽刺?时间继续往前滑移。经历两天两夜的“优胜劣汰”之后,天元宫中,还活着站立的人,已经不多。从另一方面说,能够活到现在的,都是精英,都是强者。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所以,当浑身浴血的诸位黎姓王侯,看到那自宫门中涌进的大批骁兵悍勇时,整个儿都呆住了。这是哪里来的兵?秩序井然的兵卒们,却似乎并不急着对他们亮出屠刀,占据有利地形之后,分开退至两旁,让出道来。身着银甲,精神抖擞的男子徐步而来,雪冷目光扫过一张张染满鲜血,且疲惫不堪的面容,微微挑高了唇角:“要么,缴械投降,要么……”后面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不过那威胁的意味,已经再明白不过。参与角力的王爷侯爷们,无声对视着,眼中有犹豫,有退缩,更多的,却是深深的质疑——对那个年轻的男人,他们能够相信吗?可以相信吗?可眼下的情形,纵不相信他,又能怎样?“不能答应!”猛可里,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嗓子,“身为皇族,宁可站着死,不能跪着生!”铿锵有力,铁骨铮然。然而现场,却是一片死寂。毕竟,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那种赴死之决心!……抬头看了看天空,文定阙微微地笑了——皇族又怎样?天之骄子又如何?比起贩夫走卒,能好到哪里去?“你们以为,放下武器,他就能放过你们吗?别做梦了!”不知道是谁,又喊了一嗓子,仿佛平地一声惊雷,震醒了所有的人!文定阙面色一寒!他已经清晰无比地感觉到,空气中那股浓烈的萧杀之气!那是一种灭顶之灾即将到来,绝地反搏的强大戾气,像是风暴一般,向他包抄席卷过来!妈的!暗暗地骂了一句,文定阙一摆手——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第二轮,对黎姓皇族的清洗,再次展开——至此,这场由“黎皇驾崩”而引发的权力争端,彻底演变成一场,谁都没有办法控制的血腥暴动。整个黎国的权贵阶层,都陷入了疯魔的状态,手执屠刀,你杀我,我砍你,将一座华美的天元宫,变成生死决斗的角力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