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浩京。明泰殿中,少年看着阶下两位重臣,神情坚执:“这一次,我无论如何要去帮四哥。”洪宇和铁黎对视一眼,同时出声否决:“不可!”“四哥他需要我!”燕煌晔着急了——昨夜子时,他于恶梦中醒来,浑身冷汗淋漓,梦中的四哥——他实在不敢再回忆那些画面,只有满心的余悸,就仿佛看到那个名叫安清奕的男人,再次从天而降,教人不寒而栗。铁黎和洪宇如何不晓燕煌曦此行凶险,只是,燕煌曦行前已经一再交待,倘若——见他们一副闪烁其辞的模样,燕煌晔心中更加焦燥,甚至隐隐生出种鱼死网破的冲动——不管了,这浩京,这燕国,谁爱管谁管去,他只要四哥平安,只要——想到那个莲花般清新怡人的女子,他内心不由微微一漾。殷玉瑶,你可知道,这浩京城中,对你念念不忘的,并不只有四哥?虽然我知道,你对我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可是我,我真的很想,很想尽快地看到,你和四哥在一起……你们在一起,纵使我远离朝廷,去往江湖之远,也放心得下,也觉得此生……余愿足矣。“五皇子若是想去,那便去吧。”忽然间,铁黎开了口,洪宇一怔,燕煌晔却是喜不自抑。“大将军?!”洪宇恼急——这人,难不成是老糊涂了?“或许,去历练历练,也并非什么坏事。”铁黎抬手示意洪宇安静——其实,他想得非常深远——如果燕煌曦真回不来,那么燕煌晔无疑是最好的接位人选,但燕煌晔的胆魄、器具,与燕煌曦相比的确要差上很大一截,不如让他出去长点见识,再则,如果燕煌曦真回不来,那个传说中的千年灭劫,只怕燕国也好,甚至其他诸国也好,都没人逃得过,既然逃不过,那还不如……绝地一拼地好。不得不说,这位老将军很多时候,具有年轻人所不具备的,誓死反抗的精神,或许燕煌曦骨子里的那股狠劲儿、拼劲儿、闯劲儿,也是承继了铁家的血脉,铁家的性情。最后一点,他相信燕煌曦,深深地相信燕煌曦,也相信殷玉瑶。他记得他们是如何从不爱,到相爱,从相爱,到死别生离。如果殷玉瑶还活着,他相信她一定能回到燕煌曦身边,他相信他们一定能成为这片大陆上最优秀的一对帝后,他相信他们可以逆天改命,无所不能。只要他们还活着。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奇迹,不能发生。爱的奇迹,有时候也是命运的奇迹。燕煌曦能为她仁慈,能为她残忍,也必然能为她坚定一颗无坚不摧的心。而她,既然从前那样爱他,此后依然爱她,即使到生命逝去的刹那,他也没有从她眼里,看到一丝怨恨,一丝后悔。她的爱,那么干净,那么纯粹。又怎会说忘记,便忘记?他老了,无法再为他们拼上一拼,他所能做的,只是替他们把住家门,要冲要拼,只有是年轻人的事了。所以,他放燕煌晔离去。他相信这个同样出色的孩子,可以帮到他的兄长。“我也去!”大殿之外,另一名全副武装的女子大步迈进,眸光坚决无比,却是在后宫安静了没几日的容心芷。“我也去!”另一个女子也走了进来,小的脸蛋上,一双慧黠黑眸晶莹璀璨。“你们——”燕煌晔沉下脸,想要斥责一声“胡闹”,但对方一个是他名义上的“嫂嫂”,一个是他的妹妹,想要生气,也不能够。“都去,都去。”铁黎却显出前所未有的开明,“带上宫内最精锐的侍卫,统统去。”“外祖父?”燕煌晔微怔——要是他们都走了,那这浩京?“除了个九州侯,浩京已无忧患,只是那九州侯,据闻已经往金淮而去,所以,你不必担心朝内之事。”“北宫弦去了金淮?”燕煌晔却是一愣——他去金淮干什么?莫不是觉得上次纳兰照羽坏了他的事儿,想去找他麻烦?铁黎瞧出他的心思,微微摇头道:“晔儿,你不必胡乱猜测,北宫弦此去金淮,实是为了——咳,总之与纳兰照羽无关,再说,他现在没那个心思,也没那个能耐去找纳兰照羽的麻烦,你只管放心吧。”“那好。”虽然有些稀里糊涂,燕煌晔还是飞快地点点头,一则怕铁黎改变主意,二则担心燕煌曦,三则他对北宫弦此人,向来不感兴趣,“容……姑娘,九妹,咱们……立即出发!”立即出发!可见这少年的心,是多么迫切,多么渴望,作为一个勇敢的男儿,他也曾仗剑立于那个女子的面前,展现他的无畏,他也曾试着想要靠近,她那颗温暖的心。皇嫂,皇嫂,我会让你相信,大燕的好男儿,绝不止皇兄一个,倘若他不能护你周全,我必会代他,再筑一道坚实的长城!三乘飞骑,自浩京城门中飞出,越关山过险岭,向着大昶而去……金淮。镜安。琉华殿。墨发垂肩,根梢处还洇着些浸润的水珠儿,意态慵懒地倚在椅中,指节随意地敲击着大理石桌面。“太子殿下,——外面昶国的使臣还等着,您看——”纳兰照羽充耳不闻,漂亮的眉尖淡淡扬起,目光似有若无地在那鎏金喜帖上流转着——昶氏二皇子吟天纳妃之喜?静妃冰灵?这静妃,到底是哪家闺秀?为何自己从前,竟没有听说过呢?而且昶国那边的红颜知己们,也没有消息传回。要不要,去凑凑热闹呢?纳兰照羽漫不经心地思索着,像是全然忘记了阶下之人的存在。“……皇子……”小太监实在忍不住,弱弱地叫了一声。“嗯?”纳兰照羽回过神,刚想说什么,一道冷冽的声线忽然传来,“纳兰照羽——”纳兰照羽一震,顿时敛袖正身,后背挺得笔直,再看那小太监,早已乖觉地退到殿侧。来人目不斜视,笔直走进大殿,上了金阶,定定立于案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纳兰照羽。脸皮微微一抽,纳兰照羽不由缩了缩脖子,扬起一脸讨好的笑:“……夏姬,咳咳,最近还好吧?”女子一声冷哼,玉臂轻扬,一枚亮闪闪的小箭自指间飞出,笔直插入大理石桌案之中:“最后一次。”她看着他,字字冷然。盯着那慢慢裂开的桌面,纳兰照羽后脑勺上不由掉下两滴冷汗——夏姬姑娘,您就不能高抬贵手,轻柔一点么?每次来,都要让我赔掉上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想他纳兰照羽“纵横花间”十数年,唯有此女,从来不买他的帐。明明是他好心救她,到头来却搞得像他欠了她。罢了。谁教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呢。不耐烦地瞅了他一眼,夏姬字字冷然:“北宫弦已经进了金淮,你要怎么办?”纳兰照羽倏地抬头,脸上终于浮出一丝名为“严肃”的表情。要想看到他严肃,可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呢。“……他想干什么?”“不知道。”“不知道?”他瞪她,“不知道你干嘛来?”“要不要杀。”她干脆利落。纳兰照羽却硬生生倒噎了一口寒气,赶紧摆手——夏姬啊夏姬,我知道你是天下第二杀手,但你还不是天下第一,即使你是天下第一,也还对付不了北宫弦。那个男人,仅次于安清奕与昶吟天。是一个介于人与魔之间的,超人。“你去涵都吧。”他忽然说。“什么?”女子拧起眉,目光犀利。“你去涵都吧。”他再次重复,面色一点点变得郑重无比,“这一次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再欠我了。”“好。”她干脆利落地答应,转身拂袖而去。徐徐舒了一口气,纳兰照羽坐回椅中,手掌在案上轻轻一拍,那支直插的小箭立即跳起,划过道短短的弧线之后,落入他修长的指尖。“小棋子,去告诉外面那个人,三日后,本宫会准时赴宴。”已在下面呆立半晌的小太监先是惊跳了一下,继而回过神来,响亮地答应了一声“是”,然后忙忙颠颠地飞步疾出——他的好太子唉,总算是发话了。“静妃?冰灵?”盯着那喜帖看了好一会儿,纳兰照羽方才慵懒地阖上双眼,重新躺回椅中……流枫。烨京。龙椅之上,赫连谪云稳稳地坐着,单从面容上看,倒也瞧不出什么“不适”。“前日昶国派来使臣,言说二皇子昶吟天大婚,不知各位爱卿有何看法?”丞相周襄出列:“此前长公主大婚,二皇子曾亲至烨京道贺,依礼,当遣大皇子赫连毓诚前往涵都,以表相交之诚。”众臣纷纷点头附议。“可是,”赫连谪云却面现难色,“大昶的态度向来暧昧不明,且常有军队在我边境游弋,倘若此番心存异图,那时该如何?”“陛下所忧甚是。”郎中令杜明闻出列奏道,“臣以为,为策万全,只派一朝中重臣,前往相贺便好。”“不行,万万不行,这岂不是被对方小瞧了去?”周襄立即表示抗议——流枫向有大国之风,如何能在这些事上,被人拿住话柄?……“暂先退朝,此后再议。”抚着额头,赫连谪云不由低叹了声,下意识地朝赫连毓婷素日站立的地方看去——毓婷,毓婷,倘若你在,父皇何须有如此多的烦恼?倘若毓诚的机警才智,能及你一半,为父又怎会怕他,在外有失?毓婷,毓婷,我最聪慧杰出的女儿,你到底在哪里?到底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