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煌曦也静静地看着她。身边的一切似乎都虚化了,只剩下他们彼此。四道眸光,在空中久久地纠缠着。很多的往昔在他们的眼中闪过,最后销声匿迹,只剩下……只剩下什么呢?只剩下——一颗心。是的,一颗心。燕煌曦微微地笑了——瑶儿,你何须担忧,何须顾忌?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已经是一个共同体了啊,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便死,这天地之间,有谁能阻挡我们?殷玉瑶也笑了。那是一种幸福莅临,此生无憾的笑。即使在这一刻停止心跳,她这一生,也算是值得了。真值得了。在这短暂的生命,她曾那么纯粹地爱过一个优秀的男子,并且得到了他全身心的爱,作为一个女人,她的幸福已到极致。身下的石台忽然霞光大绽,无数洁白的莲瓣徐徐展开,而殷玉瑶和燕煌曦,同时感觉身体里有一股沸腾的力量欢呼雀跃,像是要冲破他们的躯壳,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同心——”在旁一直默默静观的归沁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引得殷玉瑶和燕煌曦同时低下头去,无比震愕地看见,各自的胸口处,齐齐发出一道微弱的亮光,正在不断增强。难道,这就是云菀所说的——同心吗?太神奇了!须臾之间,燕煌曦已然飞至方台的上空,两人的手臂同时伸出,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哗——整个血池忽然间翻搅起来,高高耸立的方台遽速向下坠去。“煌曦!快走!”殷玉瑶急声大喊,那男子却只微微地笑着,更加用力地握紧她的手。瑶儿,我再不会离开。即使天塌地陷,乾坤翻覆。即使整个世界都放弃了你,我还是会握紧你的手,闯过那刀山火海,正如你视我生命的全部,我也,同样视你为生命的全部……下落的过程异常迅速,可在他们眼中,却是那般地缓慢,如镜双眸中,倒映出的,不是对方的面容,而是灵魂,一个完完整整,毫无保留的灵魂。世间夫妻,无论如何相爱,总会有一些小秘密,搁置在彼此心中,而他们没有,经历如许多的磨难之后,他们终于习得,如何将自己,全部交给对方。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的感情,已经超越了爱,更像是一种灵魂契约。是的,灵魂契约。任何一场世俗的婚礼,都是外在的浮华,倘若执手的两人并非真正相爱,这场浮华终会凋零。倘若两个人真是相爱的,世界、权势、名利,甚至家国,对他们而言,又算得了什么?翻滚的红色**完全吞没了他们,与之相反的是,归沁和其他三位莲花圣女,却被另一股不明力量抛向空中,高高悬起,没有随他们落入那未知的“国度”。紧紧咬着双唇,归沁容色惨淡——她亲眼见证了他们之间,最完美的相爱,如昙花一般绽放,也如昙花一般凋零。就这样结束了么?所有的美好与灿烂,只如流星,划过乌云浓稠的夜空,随即陨灭了痕迹。燕煌曦,这倾世最好的男人;殷玉瑶,这倾世最好的女人。他们的爱,如此圣洁,如此坚贞,却最终逃不过,这地狱一般的残忍。仰头向天,归沁眸中热泪滚滚。心中那座坚固的宝塔,轰然倒塌,刹那间一片荒芜……“孩子……不要哭……”一个温柔至极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抚慰着她的伤悲,“一切,并没有结束。”归沁豁然睁开双眸,呆呆地望向空中,所见并无一物。“孩子,不用寻找我,”那声音继续说着,“我就在你的身边,时时在,处处在,刻刻在,只要你禀持一颗真诚之心,必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归沁眨了眨困惑的双眼,继而用力点头。“我会帮助你,在他们通过最后考验的时候,我会帮助你,启开所谓的‘天国之门’,让禁锁在秘境外的所有力量进入,你要帮助他们,只有把所有人的力量集合起来,才能帮到他们……”“我懂了!”归沁一脸正色,再次重重点头,“请您告诉我,该怎么做。”……噬骨的冰冷从四面八方涌来,有那么一刹那,燕煌曦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冻结了,无法跳动,可他是燕煌曦,可他在明泰殿的地下冰池中,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残酷的训练。他撑了过来,低下头,温柔地看着怀中的殷玉瑶,轻轻地唤:“瑶儿,你还好吗?”纯美的笑在殷玉瑶唇边漾开。“你再忍一忍。”燕煌曦说着,揽紧她的腰,极目往四周看去。这个地方——看似有形,其实处处空茫,毫无落脚之处,极邈远处,似矗立着一座非常巍巍的宫殿,黑色的檐角向上飞起,在整个深蓝幕景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大气恢宏。这——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均不由涨满浓浓的好奇,默运功力,燕煌曦带着殷玉瑶,朝那高高的宫阙飞了过去。奇怪的是,那殿阁看似就在前方,却无论如何始终够不着,尽管燕煌曦做了最大努力,却丝毫没有缩短其间的距离。“煌曦。”殷玉瑶轻轻扯扯他的衣角,示意燕煌曦往下看。一角鸟喙似的突起,就在他们下方不远处,仿佛正迎侯着他们的到来。略一迟疑,燕煌曦沉下身形,落在那角突起处,两眼仍是定定地注视着那座宫殿。随着阵阵气流的鼓荡,宫殿四周的云气缓缓散开,露出其金碧辉煌的“真面目”。一阵极为旷远的乐声悠悠传来,让两人身心为之一荡,幽雅的花香由清浅变得馥郁,数只彩羽斑斓的炽雀从高高的宫墙内飞出,徐徐敞开的殿门中,鱼贯走出九十九名盛装打扮的宫女。“天哪——”殷玉瑶忍不住低叹了声——她去过黎国皇宫、流枫皇宫、大燕皇宫、大昶皇宫、金淮皇宫,好歹长了不少的见识,却也惊叹于这场面的盛大,不知那最后出场的,到底是什么样风华绝世的人物?乐音更加高旷,隐含着无边的雍容华贵,还有——帝王之气。燕煌曦皱起了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对这样的场面,他的心中竟然有些反感。一抹明艳的紫色,破开最后的云纱,清晰地映进俩人眼底。“母亲?”一声轻喟,从殷玉瑶唇间溢出——她是母亲?可是自己的母亲,分明只是燕云湖畔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怎会有她这般,风仪天下的风姿?那女子额心间饰一片凤翎,将其眉眼衬得更加明丽如画,艳照八方,教人不敢直视。长长的裙裾随着她每一步移动,漫潋开圈圈涟漪,那样的万种风情,看在任何一个男人眼中,都是锁心夺魂的绝魅。殷玉瑶不由悄悄地瞧了燕煌曦一眼,却见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丝淡渺的微酸从心底飞速滑过——任何一个爱着的女子,总是不希望,在心爱男子面前,被别的女子比下去,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母亲”。这一次,燕煌曦却没有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熠熠双眼中锐光烨烨,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的宫阙。所有的答案,将要揭破。可是他的心,却翻搅着难以言喻的不安——第二个人出现了。是名身姿翩翩的男子。准确地说,是美男子。安清奕?殷玉瑶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怎么会是安清奕?但见得那“安清奕”倾身走到“云菀”的身边,亲昵地贴在她的耳际,像是在说着什么,女子掩唇,咯咯娇笑,然后俏皮地伸手去点安清奕的鼻子,却被对方反抓住纤腕,放在唇边细细地吻将起来。呃——殷玉瑶不禁微红了脸,她与燕煌曦,虽然已经相恋两年,但真正“亲密”的时光,真真儿是少得可怜,即使单独在一起,也很少有那样平和的心态,那样的柔情与蜜意。燕煌曦的面色愈地冷了。一道笔直的雪光突兀飞来,堪堪将两人分开,定睛细看时,却是另一名全身铠甲的男子,虎目生威,神情慑人地逼视着他们。“安清奕——”恰在这时,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中间轰然裂开,燕煌曦与殷玉瑶,陡然之间,便已能听得见对面“舞台”上传来的声音。“说好了等我回来,再议爻婚之事,为何你如此卑鄙,竟收买大司寇,背地里与公主定下婚期?”安清奕一声冷笑:“烈咏天,你这话好没道理!我与公主自小相识,两情相悦,成婚乃是必然,为何要等你归来?”“你——”烈咏天双目喷火,手中银枪一挺,直刺向安清奕的胸膛,“要想完婚,看我手中之枪答不答应!”安清奕倒也不含糊,侧身一闪,手中已多了柄寒光闪烁的长剑,与烈咏天缠斗在一起,霎时间,天上地下,乌云滚滚,猛烈的罡风如刀剑一般,劈在殷玉瑶和燕煌曦的身上。下意识地将她护到身后,燕煌曦后背挺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整个打斗的场面持续了很久,直到那九重宫阙都震颤起来,方听得一声威严的高喝从后方传来:“都给孤住手!”激战中的两人同时凝住身形,方才还怒气勃发的面容上,还划过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各个后退一步,朝着来人拜倒:“参见大王。”冷冷地哼了一声,那大王冷厉的眸光从玳珠后射出,各扫了安清奕与烈咏天一眼:“竟敢在乾玺宫外如此吵闹,你们把孤当什么?摆设吗?”“扑通”一声,安清奕与烈咏天齐齐跪倒,叩头及地:“下臣不敢!”大王却不理会他们,目光转向一旁静立的公主:“这又是你惹出来的事?”“父王——”与先时的明媚完全不同,公主的脸上满是委屈,提裙近前几步,轻轻靠入大王怀中,讨巧地道,“都是他们俩在闹,与黛儿无关……”“与你无关,那与谁有关?”大王轻责着,眸色却比先时缓和了不少——不管怎么说,怀中这女子,都是他的掌上明珠,从小捧着呵着护着,不肯教其受半点委屈。其实,这俩小年轻的心眼儿,他这个过来人如何不知,如何不晓?只是——眯了眯眼,大王冷声道:“你们且起来吧,去神庙面壁思过三年!”“又去神庙啊!”俩小年轻尚未发话,黛儿却已经叫了起来,高高地撅起嘴:“要是他们都走了,谁陪女儿玩?”“你——”大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宝贝女儿,“都三十六岁的人了,还只想着玩儿!”“想玩怎么啦?”黛儿却不依不饶,“三十六岁又怎么啦?父王在一日,黛儿便永远只是父王的黛儿!”“那要是,父王不在了呢?”一句话,让整个场面顿时凝固。刹那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四个人,立在仍然气势恢宏的殿阁前,只是那气氛,却透出某种深浓的压抑,和亘古洪荒的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