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凝双目,殷玉瑶朝前看去。树影丛丛,幽谧而安静,并不见什么异常,可她却拧起了眉头。毕竟是打刀山火海里过来的,对于危险的敏锐直觉,超越了太多的人。“刘天峰,”略略顿了顿,她沉着嗓音叫了声。“娘娘有何吩咐?”刘天峰打马走过来。“停止前进。”殷玉瑶言简意赅地道。“停止?”转头朝前方的道路看了一眼,刘天峰面现疑惑,“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殷玉瑶神情冰冷,与这些日子以来的温和,判若两人。“是。”刘天峰不敢再多说什么,调转马头而去。长长的车队停了下来,偶尔有几匹马,打着响鼻,发出咴咴的低鸣。默然片刻,殷玉瑶正要跃下辇车,前去查探究竟,后方一只手伸来,摁住了她的肩膀:“我去。”“不行。”看着将两个孩子夹在同一个胳肢窝下的燕煌曦,殷玉瑶口吻决绝,毫无商量的余地。“我去。”定定地看着她,燕煌曦一双黑眸宛若玄潭,带着同样的坚执。也不同他争执,殷玉瑶只是满脸的毫不退让。“驾——”但听得一声长呼,却是刘天峰打马冲了出去,直奔那片幽林。良久,密林中声息俱无,不见丝毫动静。立在车上的殷玉瑶忽然一把抱过燕煌曦,重重吻上他的唇,趁着他愣神的功夫,重重一指戳在他的后背上。“你——”燕煌曦只来得及发出声低呼,整个人已经凝在那里,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殷玉瑶飞了出去。“扑扑扑扑——”她的身形消失后不久,树林里忽然飞出群群麻灰色的鸟儿,四下惊蹿乱啼。“弓箭手!”强行冲开被封的穴道,燕煌曦怀抱稚子,厉声疾喝,所有弓箭手立即集中到辇车两旁,张弓搭弦,锐寒箭头瞄准前方的树林。深提一口气,燕煌曦运功结出厚厚的气墙,将自己和两个孩子牢牢护住,缓缓驱动辇车,向前驶去。两侧弓箭手紧随左右。“叮叮叮叮——”一阵金属交击的声音突兀从林中传出,却是殷玉瑶,手执金簪,与数十名黑衣人斗在一起。招式凌厉,组织严谨,分明是经过数十载专业训练的杀手,不过,此时的殷玉瑶也已不是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手中金簪化作点点流光,与锋寒剑刃激烈相撞。见她安然无恙,燕煌曦整个人彻底冷静了。只是眼前这情势,倘若两边——“嗖嗖——”刚思及此处,道旁的草丛里、头上的树冠中,便飞出无数寒星,如疾雨般狂射而至,相随护驾的士兵们立即哐哩哐啷倒下一片。“快退回去!”挥簪继续与黑衣人缠斗,殷玉瑶大声高喊。燕煌曦却充耳不闻,命令众军士慢慢退出树林,自己却驱赶着辇车,靠近殷玉瑶,同时集中意念心语:“瑶儿,不要慌张。”在第一时间,殷玉瑶便感到了他的心意,当下敛去慌乱,一心一意对敌。连续有三名黑衣人中簪坠地,失去战斗能力,原本的伏击圈也出现了破绽,被殷玉瑶逐个挑破。近了,越来越近了。“瑶儿,上车。”燕煌曦再次言道。见两人即将汇合到一处,剩下的黑衣人也发了狂,争相扑向殷玉瑶,欲将其置于死地,殷玉瑶娇躯微拧,忽地在旁侧一棵树上重重一拍,无数落叶纷纷坠下,刹那间迷乱了所有人的视线,而殷玉瑶逮着这空隙,凌空一翻,稳稳落于车头,进了燕煌曦的保护圈。“做得好。”燕煌曦轻声赞许。殷玉瑶却未见开心:“现在,怎么做?”“他们的目标是我们,只要冲出这片树林,就安全了。”“有道理。”“想不想知道,当天禅功,与天和功汇聚一处,会发挥什么样的威力?”殷玉瑶一怔——虽说离当初在雪寰山下,君至傲传她天和功,已有数年时光,但却从来没怎么运用,此际听燕煌曦提及,方晓这内里还有玄机。“要我怎么做?”“集中注意力,随我的意念运功就成。”“好。”殷玉瑶点头,便听得燕煌曦的心语源源不断地传来——“抱元守一,心观天地,星辰万物,和和道济……”数字口决刚一念完,耳旁飒飒一阵风响,像是飞了起来,汽浪排山倒海一般,层层叠叠,压得四周的树木嘎嚓嘎嚓响个不住——“行了。”随着燕煌曦一声低语,所有罡气戛然而收,慢慢地,殷玉瑶睁开眼,举眸望去,但见适才的树林已被夷为平地,剩下数十名面如土色的士兵,还有……近百具黑衣人的尸体。那是他们的杰作?迎着她迟疑的目光,燕煌曦微微点头。情不自禁地,殷玉瑶吐了吐舌头——早知两人和二为一如此厉害,她也用不着出来冒这个风头了。可是——目光凝聚在一株歪倒的大树下,她的欣喜之情凝固了。“刘将军,刘将军。”几名见机得快的士兵飞步赶过去,吃力地将大树推开,扶起瘫倒在地的刘天峰。刘天峰面色苍白,气息微弱,胸襟上还有鲜血不断渗出。将孩子递到殷玉瑶手里,燕煌曦下了辇车,几步走到刘天峰跟前,拿起他的胳膊,两指扣上他的脉门。“怎么样?”殷玉瑶也下了辇车,满眸关切地道。燕煌曦摇摇头,没有说话,贴住刘天峰的掌心,缓缓注入股内力,然后转头叫过两名士兵:“取担架来,抬刘将军上路,好生看顾。”“是!”士兵们答应着,自去办理,燕煌曦才又转身,去查看那些倒地亡毙的黑衣人。日头一点点往西沉去,归巢的昏鸦在头顶盘旋,发出令人心烦的叫声。殷玉瑶一脸沉静如水,直到燕煌曦站起身来,方才踏前两步,却也只是瞧着他的面色,并不说话。“走吧。”良久,神情沉凝的男子接过承寰,朝辇车走去。两人沉默地上了辇车,领着一众略显散乱的士兵,继续踏上返京的道路。第三日下午,队伍缓缓自浩京南门驶入,洪宇铁黎等文臣武将,齐至城楼下相迎。燕煌曦一脸云淡风轻,先是褒奖了众人,然后命士兵们各自回营整顿,而自己,偕着殷玉瑶回转凤仪宫。一切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仿佛半途中那一场刺杀从来没有发生过。浴池。卸下满身风尘,夫妻俩相对倚在大理石池壁上,双目微阖。“你,想到了什么?”“嗯?”“这一次,只是试探。”“嗯?”“他们的目的呢?谁是主使者?后面……还有什么计划?”终于,燕煌曦缓缓睁开了眼。“煌曦,”殷玉瑶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哑,“这些日子我们是不是过于松懈了?”男子目光深凝,右手抬起,食指指尖落在殷玉瑶的唇角:“对不起。”“好端端的,你说这话做什么?”殷玉瑶语带不悦。长长叹了一口气,燕煌曦眸中浮起几许苦涩:“我原本想,给你一方平稳的天下,我原本想,偕着你,多过些安静的日子……”“不是你的错,”殷玉瑶也抬起手,以柔指摁住他的嘴唇,“煌曦,你已经做得很好,都是这天下的人心,过于躁动不安……”“瑶儿……”痴痴地望着她,燕煌曦有些醉了——她的宽容,她的善解人意,总是带给他意外的惊喜与宽慰。“很多时候,有麻烦也并非坏事啊,”殷玉瑶微微地笑,“身为一国之君,自然要面对很多普通人无法想象的磨难,倘若不是这些潜在的敌人,你又如何知晓自己,到底有多大能力,做得成多大的功业呢?”“你的话,总是这样有道理。”疼宠地捏捏她的鼻子,燕煌曦收了眸中那份冷色——瑶儿,有你在身边,我还有何可惧,有何可畏呢?“很多时候,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也未尝不是,一种最好的办法。”“行啊,”将她圈入自己怀中,燕煌曦唇边的笑愈发鲜明,“且让为夫,听听瑶儿的高论。”“切!”殷玉瑶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这个家伙,最喜欢卖关子,什么事藏在心深处,非到万不得已,是绝不肯让她察知的,虽然她也清楚,他这么做,无非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可是,可是她就想与他祸福与共,共同承担一切嘛!“怎么?瑶儿这是在生气啦?”男人低头哄逗她,凑唇在她耳后吹了几口气,殷玉瑶伸手在他结实的胸膛上重重捏了一把,燕煌曦夸张大叫,殷玉瑶却早将他甩开,攀着阶沿离开了池子。外面大宫女佩玟听见响动,捧着干净衣袍走进,殷玉瑶接过穿了,正低头仔细系着襟带,却听外面响起安宏慎小心翼翼的声音:“皇上,奴才可以进来吗?”“什么事?”燕煌曦仍旧斜斜倚靠着池壁,神情慵懒。安宏慎这才碎步走进,飞快扫了一眼殷玉瑶,然后走到池边,俯低身子,说了句什么。燕煌曦霍地直起修长的身子,又慢慢,慢慢地重新躺回去,冲安宏慎摆摆手道:“知道了,你且先退下吧。”斜签着身子,安宏慎退了出去。片刻,殷玉瑶收拾齐整,转头看向燕煌曦:“你是继续泡着,还是起来?”“朕……”燕煌曦的话音中,有着刹那犹疑,“想再呆一会儿……你先回凤仪宫,我晚些时候便去。”“嗯”了一声,殷玉瑶也不细究,带着佩玟一行人,先行离开了浴池。待她一走,燕煌曦立即起身上岸,大声喊道:“安宏慎!”“奴才在!”安宏慎小跑步奔进。“信呢?”燕煌曦扫他一眼。从袖中掏出封密函,安宏慎恭恭敬敬地递到燕煌曦面前。白色的外皮上,写着墨色深浓的四个字:皇兄,亲启。信是已经前往洪州驻防的燕煌晔寄来的。洪州地处仓颉、大昶接壤的要冲处,历来便是兵家必争之要地,正是因为这一点,燕煌晔才自请前往驻守,就是为了保大燕内境安宁。他到洪州已有一段时日,一直没什么音讯,此时却巴巴儿传封急函回来,到底,所为何事呢?